蕨类植物在距今四亿年前的地球上出现,至今仍是种生命力极强的植物。 人类吃蕨菜的历史也很长了,《诗经》中就有“陟彼南山,言采其蕨。”的话。这种生长在山野没有任何污染的绿色野菜,富含多种维生素,还具有一定的药用效果,无论是新鲜的还是经过晒干或腌制的,无论是肉炒还是凉拌,那味道比起平常蔬菜来很是特别,叫人难忘,深得人们喜爱。 我对蕨菜可是有着特殊的感情!从开始的憎恨到喜欢,后来蕨菜竟成了我寄托情感的载体。 因其生命力顽强,蕨菜在我国分布的范围很广,所以就不仅是我老家的人喜爱蕨菜的美味,很多地方的人都喜欢吃蕨菜。改革开放初年,我们老家出产的蕨菜就出口到日本和韩国。 那时还是计划经济时代,许多乡村学校是半公立半自足型的,“民办教师”一词就是那个时代的标志。 身为中小学生的我们,每个学期都要承受学校附加给我们的各种“苛捐杂税”。因为那时学校的半自足特点,一些经费包括民办老师的工资都要靠学校自筹,学校只好发动学生“搞副业”来赚得这些钱。 在历史课本里,“苛捐杂税”一词往往和“名目繁多”关联在一起,那个时代乡村中小学的“苛捐杂税”也同样名目繁多!春天里作为药材的蒲公英、白篙和支援边远地区的树苗,夏季里出口销售的食品蕨菜和饲喂梅花鹿的树叶,秋天里用于手编工艺材料的篙杆、杏条(学名胡枝子),冬季里用于校舍取暖的柴禾,这些本来是彰显长白山地区物产丰富的东西,却成了从小学到初中学校交给学生们的课外“任务”,而且是必须完成的。 不论男女,不按年纪,不管体质,学校一律按年级分配给学生劳动任务。届时会放假十天半月,让学生自行去山区弄来这些东西。就在校园设立收购点,等着学生们来交“任务”,如果未按期交够“任务”,就要折价交纳现金。所以,称之为“苛捐杂税”不为过矣! 这些学校派给的任务可不是在游山玩水间就能完成的,它让那些体质好的男生都头痛不已。现在一直在“减负”的孩子都不能想象除了作业之外,学生居然会有这样的重负,更别说身体力行去完成那样的任务。 小时候一直学习名列前茅的我,体质却是很差,个头与力气很难比得上其它同学,这些“任务”对我来说堪比“蜀道”。从小学到初中,我很少有凭自己个人的能力完成那些“任务”的业绩。父亲那时因生产队的工作脱不开身,幸亏有勤劳能干的母亲帮助我和妹妹完成这些任务。 恩格斯说:劳动创造了人本身。不得不说,那时学校强加给我们的这些现在的学生无法体验的劳动,确实磨练了我们那代人的身体和意志。 这些劳动中,对采蕨菜的印象较深,采这种野菜的过程不由得你对它的印象不深。 我们那里的蕨菜在每年春夏之交开始长出,按向阳与阴坡的位置大致有早采与晚采之分。大概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都能采到鲜嫩的蕨菜,再往后蕨菜开始长出叶子,茎杆开始变老无法食用了。 学生上山采野菜首先要解决安全问题。 这个季节也是野生动物繁盛的时期,在我们那里遇到狼的机率很小,可遇到蛇却是家常便饭。山里以毒性很大的蝮蛇居多,它的颜色与枯叶一般,凭肉眼很难发现。妹妹就是上山采菜的时候被这种蛇咬在小腿上,她感觉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但这点蛇毒却让她的腿肿了半个月。所以,我们从小学起便首先要学会如同武林高手一样的本领--“听声辨蛇”,因为蛇在枯叶间爬行定会有不一样的响声。 第二种安全问题就是防止迷路,长白山区植被茂密,山势相近,而蕨菜生长的地方也是离耕地很远的地方,也就是远离人烟的地带,如果对地形和道路不熟很容易迷路,所以最好是有大人带领或是多结几个伙伴。 采蕨菜的感觉是一个字,“累”。蕨菜不是人工种植的,能够有株距、行距的规律分布,在野生的环境下,遇到成片生长的蕨菜是很难的,要靠步行漫山遍野的逐棵找寻。没有多年采蕨菜经验的人是很难满载而归的。 运气好的话,采一筐蕨菜也要走几个山头,需要大半天的时间。从早晨就出发,往往也不可能赶回家吃午饭,只能带点干粮充饥。除却从村落到山里的路程,只在山间走的路就不可计数了。随着一棵棵的蕨菜收入筐里,这重量就开始一层层地叠加,从这个山头到那个山头,再一路辗转到蕨菜收购点,左手臂累了就换右手臂,手臂受了不了就换肩扛,肩膀压得发红发紫是常事,这种辛苦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真是难以承受的。 在采蕨菜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个很有趣的人体生理现象。那就是,如果过度关注某件事物,这件事物就像是有视觉残留一样,被印在大脑中。采了一天的蕨菜回到家,睡前闭上眼睛,眼前仍是一根根的蕨菜,绝对的“栩栩如生”。 小时候母亲给我们讲了个故事,大致是说,兄弟俩知道靠近太阳的地方有一取之不尽的宝藏,弟弟去取了,赶在日出前回来,从此大富大贵,哥哥也去取,却贪得无厌,日出时被晒死在宝藏里。 我们这些小孩子为求能早点完成“任务”,也有些贪婪。 有许多蕨菜在被我们采之前就已经长得很高了,它的茎很长,越是靠近根的部分就越老,我们就在靠近根的地方将其折断,为得是多得一分蕨菜的重量。可往往却适得其反,这些千辛万苦采得又远远的扛回的蕨菜,往往得不到“收购员”的青睐。他们不管不顾小孩子的辛苦,在孩子们眼巴巴的注视下,将这些他们觉得不够嫩的蕨菜“腰斩”,甚至是“砍首”,只留下那嫩嫩的小部分,将那长长的茎杆丢掉。当然,孩子们“任务”完成的预期也无情的被斫杀。 好在有擅于“跑山”的母亲,会在最后的关头支援我们,她只需专程为我们上两三次山,就能帮我们完成未了的“任务”。每每和母亲一起去学校的收购点交“任务”时,我就感觉特别自豪。 就在那时我们尤其痛恨蕨菜,也痛恨那些吃蕨菜人,仿佛就是因为他们的嗜好我们才会受这些个罪。 小的时候家里的条件不好,不年不节的就难吃上肉,蕨菜这种山野菜如果素炒是比较难吃的,加之年纪小也就没感觉它是种美味。 长大了就远离故土,每次回家过年的时候,母亲总是会拿出珍藏的蕨菜来招待贵客,外地人的妻子也对蕨菜赞叹不已。吃惯了养殖的鸡鸭鱼肉的我,再吃起这纯天然的蕨菜也觉得它的味道真的很好。 母亲就会每年都采更多的蕨菜,或晒干或腌制好寄给我们,春节后回去上班时,母亲也会带些山菜给我们。她牵挂的人是那么多,除了我们还有姨啊舅啊的,还有她那么多的姊妹朋友,总之需要好多的山菜,凭母亲一已之力总是供不应求。 而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外地工作,也就再没有机会和母亲一起上山采蕨菜,只是到了采蕨菜的季节,总能在电话里听见父亲说“你妈又上山采蕨菜去了”。 即便是在母亲最后那段日子,病痛已折磨得她走路都费劲了,虚弱不堪的她仍要父亲牵扯着她的手,一步步的挨到山上为我们采蕨菜。 母亲离开后,兄妹几个聚在一起,妹妹把母亲最后采的那把蕨菜炒了端到餐桌上,说这就是妈给你们采的蕨菜。我伤心得难以下咽,后来我想:吃吧,一定要吃完,这是母亲为我们采的!我知道,蕨菜一词与母亲有着难以断绝的关联,它是我对母亲怀念之情的载体。 母亲曾经说过她是山上的风,她的快乐是在山野里风一样的自在,她的快乐也是对别人无偿的给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