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残留着雪的痕迹,就像凋谢的白花在做最后的挣扎。愤怒的狂风抽打着可怜的树枝,遍体鳞伤,搅动麦苗一波接一波,精疲力尽,撕开单薄的雪片,灰飞烟灭。河面上结着一层冰,保护者赢弱而干涸的水。对着窗户哈一口气,顿时生成一团白雾。我裹紧衣裳,跺着脚给自己取暖。 车厢里塞满了漂泊的人,浑浊的空气令人窒息,可是疲惫的人们照样津津有味地睡着,几个青年围在一起玩着纸牌,偶尔响起一两声孩哭声。我仔细地打量着身边正睡觉的老人,花白而有些凌乱的头发惨淡无光,稀疏眉毛下的一双眼睛死气沉沉,苍白的脸上深陷的皱纹一条条,肿得发亮的右脸不协调地挂那里,嘴里的口水像溪水,不断的细流着。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一股心酸涌上心头,她是我的母亲,此时,我们正坐在开往北京的火车上。 “昨晚你睡得真香,军儿。”不知什么时候,母亲在盯着我看,“你再睡会儿?” “不用了,妈,我不困。你睡吧。”我说道。 “你也不知道回来时买件厚衣服穿,家里不像海南一年四季如春。”母亲看着我在颤抖。 “我来不及买,妈。再说,海南的衣服都是薄的,没有适合北方冬天穿的。我不冷,妈,你不用担心。”我强制地控制不再发抖,可是身体不听使唤。 母亲不再说什么,把脸转向窗外,偷偷地拭擦了一下眼睛。 两天前的黄昏,我接到父亲的电话,父亲非常着急地说,让我赶紧回家。我母亲得了一种病,郑州的大小医院都看了,就是诊断不出患了什么病,有些医生说是面瘫,可是打针吃药两三个月,不但没有好转,反而病得越来越严重,医生建议赶紧去北京看。 我一听母亲得病了,顿时觉得天昏地暗,脚轻头重,一下子瘫坐在床上。从我记事起,母亲一直都很强壮,像一个男人。父亲出外打工,母亲在家忙里忙外,在酷暑的夏天,母亲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在田里除草,施肥,喷洒农药;在家里,母亲不仅喂猪喂鸡,而且还要辅导我和我哥的功课,从来没有见过母亲病过,闲过。我急切地问道:“我妈什么时候病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妈已经病了三个月了,只是没有告诉你,怕你担心。如今你妈的病更严重了,我就背着你妈给你打电话。本来我也不想告诉你,我自己带着你妈去北京,可是我没有去过,那里也没有咱们的亲戚朋友,就是到北京了,我也不知道去哪。”父亲无奈地说道。 望着西边残留的夕阳,我的眼泪不自觉地落了下来。“爸,你不要着急,我明天就回去。”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经过难熬的两天一夜的漫长时间,我赶到家,看见一位枯瘦如柴的老人无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我父亲叹道:“你妈吃什么吐什么,现在瘦成皮包骨了。”我偷偷地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妈,我回来了,现在我带你去北京。”我哽咽地说。 “不急,吃完中午饭走。”母亲边用纸巾擦着嘴边的口水边吃力地说。 “是啊,先吃饭。饺子馅做好了,行李也整理好了,不急。”父亲也迎合道。 “不啦,爸,看病要紧,现在我们就走。”我坚定地说。 父亲不再强求,我就带着母亲坐上去北京的火车上了,只留下父亲孤单的背影。 “听你爸说,你已经联系好医院了?”母亲望着我,问道。 “是的,我有一个朋友在北京,她帮忙联系的。”我回答道。 “你们怎么认识的?” “她是我的朋友,我们是高中同学。她在天津学医,毕业后就来北京工作。” 四年是短暂而漫长的,自从我去上大学,就没有和她见过面,只是每隔一个月互通电话相互问候。我马上就可以见到她了,心里不免地紧张起来,脑海里浮现出高中时的她。她是我们班个子最高的女生,每次进教室都要低头,走路大大咧咧的,活像一个假小子,乌黑发亮的头发披在肩上,散发出阵阵清香,圆圆的脸上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煞是好看,一双大而亮的眼睛似乎能看穿人的心事。她勤奋好学,经常学习到深夜,即使她家离学校很近,周末也不回去,留在学校学习。她还是学校文学社成员,文学报上经常能看到她的文章,她还有一篇散文刊登在《语文报》上,用稿费请我吃了一碗烩面,那面香至今还令我回味。那时我心里非常想写作,可是一提起笔就写不出来,就向她求教。她耐心地教我,让我多读书,多动笔,勤写日记,还仔细地阅读我的文章并加以指正,最后我也成为一名学校文学社成员······。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打断我的思路。 “你现在哪?”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快到北京西站了。”我答道。 “我还认为你们不过来了呢,你也不知道打个电话,我现在在车站。” “辛苦了。”我连忙道歉。 “不要说没用的话。到站了打电话给我,我现在在出站口。” “知道了。” 火车缓缓地驶进北京城,漫天的雪花张牙舞爪的撕碎空中的死静,一栋栋大厦如一座座大山,直穿云霄,宽敞的公路上排着长龙般的汽车在慢慢移动。 火车安稳地停在北京西站,我带着母亲挤过拥挤的人群,来到出站口,东找西寻,就是看不见她。 “我们现在在出站口,怎么没有看到你呢?”我打电话给她。 “不可能。你是在哪个出站口。”传来我朋友急切的声音。 我看了一下指示牌,说道:“我们在火车北广场。” “我在东出口。你们在那,不要动,我现在去找你们。” “好。” 寒冷的东北风在嘶叫,冰冷的雪花在拍打,我的脚在颤,手在抖,生怕母亲看见,连忙说道;“妈,我好久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自从你去海南上学至今已经有五年零三个月二十六天了。”母亲看着我说。 我望着年老的母亲,心里万分愧疚。如果不是母亲这次生病,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感受久违的冬天和久违的雪。“妈。跟我一起去海南吧。那里的天气好,空气新鲜,是个养生的好地方。” “我这一辈子都生活在农村,去城市不习惯。我和你爸在家挺好的,咱家还有二亩地够我们吃的了。你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不要担心我们。” 公交车一辆辆从身边开走,只剩下我和母亲站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风还在肆虐,雪还在倾盆,母亲头上和身上铺满了雪。 大约过了半小时,听到背后有人叫我“王海伟”,我转过去,看到一个高挑的女孩穿着紫红色的羽绒服,手举一把小红伞。 “王晓玉。”我兴奋地叫道。 “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王晓玉边说边脱掉自己的手套,“阿姨,天冷,您戴上。” “不冷,你戴吧。”我的母亲连忙把手套推给王晓玉。 王晓玉不顾我母亲的反对,直接就把手套戴在我母亲手上。“阿姨,冷不冷?”王晓玉从我手中夺过行李,并把雨伞罩在我母亲的头上。 “我不冷,闺女。”我母亲回答道。 “你冷不冷,王军伟?” “他不冷才怪呢,你看看他穿的多薄。”我母亲替我回答道。 王晓玉责备道:“我不是告诉过你这几天北京的天气很冷吗,你就不知道买件衣服穿。”我笑了笑没有回答,还是母亲说道:“这也不能怪他,他接到他爸的电话就直接回到家,在家还不到半个小时,就带我来北京,他没有时间买衣服。他现在穿的还是上高中时候的衣服。” “难怪这件衣服这么眼熟,我刚才就是看到衣服才叫你呢。”王晓玉笑着对我说。 “你还是把行李给我吧,这样我还暖和些。”我央求道。 “这也好。”王晓玉将行李递给我,扶着我母亲向前走。“阿姨,路滑,您慢点走。你们还没有吃早饭吧?这么冷的天,我们先去吃饭,然后再去医院。”高小玉征求道。 “客随主便。”我应道。 我们来到饭店,王晓玉点了三碗肉丝面,还特别吩咐服务员让厨师把其中的一碗的面煮软一点。三碗肉丝面端上来,我母亲将碗中的牛肉和青菜夹给王晓玉,说“我吃不了这些东西。” “是的,我妈吃不了这些东西。她在家也是只吃面条并且边吃边掉。”我也解释道。 “你多吃点肉,看你瘦的。”王晓玉将牛肉夹到我的碗里,微笑着说。 王晓玉看着我母亲艰难地将面条塞进嘴里,没有咀嚼几口,面条就从嘴里掉下来。我母亲难为情地说道:“让你见笑了,闺女!” “没事,阿姨。服务员,请来一杯热牛奶。” “我不喝,这面条我都吃不完。”我母亲劝道。 “面条吃不完就不吃,喝点牛奶对您身体有好处。王海伟,我看阿姨这病是动脉硬化,不是面瘫。你告诉我是面瘫, 我就找了一家专门治疗面瘫的医院,看来要另找一家医院。你们先吃,我给朋友打各电话问问,看看哪家医院治疗这病最好。”高小玉丢下碗筷,拿起手机向外走。 我吃完面条,母亲喝完牛奶,王晓玉才从外面走过来,头发上覆着一层雪花,说道:“北京安贞医院治疗这病较好,等会儿我们去那。” “一切听你的安排。”我迎合道。 高小玉笑了笑,狼吞虎咽地把面条吃完。“走,我们现在就去。” 我在公路边拦截出租车,可是没有一辆出租车停下来,尽管车上没人。王晓玉解释说,车站这边的出租车,只能到火车站出口处排队等,在外面司机不会停车的。“如果现在去排队等出租车,那肯定要排很久的队,我们去做公交车吧。”王晓玉建议道。 “听你的安排。”我说道。 我们来到一个公交车站牌,可是没有直达去北京安贞医院的公交车。王晓玉说道:”你们在这等会儿,我去周围找找,看看有没有去安贞医院的公交车。这伞你们拿着,雪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