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双人木椅放在路边,是给路过的人们歇脚的。一年四季里的前三季,它都忙不迭地接纳着各式各样的人等,唯独冬天,它比四周任何东西都寂寞。 虽说这里的冬天不会下雪,但在深冬总有一层薄薄的霜附在椅子上面,这时候能走动的任何东西仿佛都比它温暖,它不再是能让人们舒服的椅子,对它看多几眼都似乎是一种对寒冷的更深体会,甚至是一种折磨。 叶子不时在它四周洒落,寒风围着它逍遥兜圈,它承受的不再是人们的重量,而是恶劣气候的销蚀。究竟是承受重量好呢还是被气候销蚀好呢,椅子自己也说不清。 不过在一个天刚蒙亮的早晨,一个穿着厚重大衣、拎着结实皮包的男人经过这里;他看了椅子好一会儿,最后将手里的皮包放在椅子上,然后一屁股坐在皮包上。他实在走累了,必须歇一歇才可以往前走。 清晨的冷风呼呼吹着,男人感觉困顿,于是从兜里掏出烟卷,扯起衣襟挡住冷风,艰难地点着烟,之后深深地吸一口,又重重地呼出去。 走了一晚上的路,这是一种什么概念,就为了去见一个因病临终的女人,从一个城市步行到挨着的另一个城市,深夜了找不到车,或者说他碰不到一辆刚好能载他的车。 记得多年前男人还是男孩、女人还是女孩的时候,男孩爱着女孩,女孩也爱着男孩;但是世事总是难以解释,男孩到了另一座城市,最终娶了另一个女人,而女孩留在原来他们相识的城市,嫁给了另一个男人。 当生命的无常让女人先走一步时,男人才知道他可以这样去送别一个曾经爱过的、也一直以挚友关系联络着的女人。 也许生活本身就是这样安排着生命,男人一边抽烟一边想。 当一支烟抽完时,天也大亮,男人也感觉有了劲头。他站起来,随手拎起放在椅子上的皮包,他发现皮包的一面是湿的,于是揭起大衣的一角擦了擦皮包,能觉出皮包的冰冻;他再看看自己坐过的地方,椅面竟然有一小滩水渍,水渍四周零散着霜粒,也就是说在那一支烟的工夫里,男人的热量将屁股下的冻霜融化了不少。 男人若有所思地看着椅子,对比着他坐过的地方和旁边一直空着的位置,又看看四周。四周除了他之外,仿佛有生命能产生热量的就是这张椅子。 男人想了想,打开皮包,将手伸进去,在皮包底部翻了好一会儿,拿出一把伞。他将拿出的伞撑开,靠在自己坐过的地方,但伞没能靠稳,歪到了一边;于是他扫视地面,希望能找到一根绳子,但找不着。他看看手表,又再望望四周,想了想后将伞扣在椅背上,伞把斜斜靠着椅背和椅面边沿;黑乎乎的伞面像个倒扣的大锅,风呼呼摇曳着这口大锅,似乎随时想将它吹起来。 男人想继续往前走,但心里放不下这把伞,于是回头又抓起伞,拧下伞把的抓手,将细铁杆使劲插进椅面的缝里,这样这口倒扣的大锅的确坚实了很多,虽然还在冷风中摇摆着。 男人继续着他的行程,没有再理会留给椅子的伞。也许下一位刚好经过的人就为有这把伞想歇一歇,或者谁将伞就地取走,扛着也可以遮挡迎面的冷风,……;这些男人都全然顾不上了。 也不知道伞放了有多长时间,随着早晨的光亮逐渐扩散开来,路上的人流车流也渐渐多起来,日子像往常一般向前流动。匆匆中似乎没有几个人留意到这把伞,直到一位细心的清洁工经过这张椅子时,这张椅子才从此改观。 清洁工照例像平常一样扫去椅子上的霜,由于这把伞的提示,他向所属环卫处申请给这个小小的歇脚点搭建一个凉亭;这个建议最终获批,于是这个城市陆陆续续地有了不同式样的歇脚点,凉亭的式样有伞形的,有蘑菇状的,也有架棚式的,…… 那位经过椅子歇脚的男人在送别挚爱的女人后,回到自己生活的城市,继续着自己的日子,那个让他痛苦受冷的日夜很快被埋到心底深处,虽然时不时的他会来到这个城市,但他不愿再记起那天清晨为那张路边椅子所做的一切,他只觉得这个城市的凉亭很美、很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