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华扭扭捏捏、前瞟后看,拖着畚箕车,车上装着蓬蓬松松有荚的蚕豆秸子,趁着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入西山、夜色未尽兴笼罩大地之机,来到紧壁邻居老樊家。嗫嚅了几下,终于吐出了一句艰涩又羞答答的话:“舅奶奶、婶婶,我家建房践踏了你家的蚕豆,今儿我来送还蚕豆,作为补偿的。” “哎,拿回去,快点拿回去。谁要你送来的?”心直口快的樊大妈,在秀华的人与车还未到她家的大门边,就扔下正在扫场的扫帚,急匆匆地奔过去,把秀华挡在了大门外。在扎油菜籽袋口的儿媳妇陈芹也赶过去挡驾。 就这样,送礼的在门外,收礼的在门里,隔着30公分的门框距离,推推搡搡,毫不相让的僵持着。 “真的快拿回去。践了这么点蚕豆,就要来赔偿,那还成什么邻居?再说,你又不年年砌房子。”儿媳妇陈芹诚恳地说。 “毕竟是你家的蚕豆,而且长得青枝绿叶荚多籽粒饱满即将好吃时,被我家搭脚手架、堆建筑垃圾糟蹋了、践坏了,我不贴补些,这心里怎得安生!”秀华也是动了真情,言词非常的恳切。 “真的不要。秀华!快拿走。”樊大妈板起了脸,似吵架生气一样,非常地严肃。 “这……”送礼的秀华显得十分地为难与被动,一脸的尴尬。 坐在场院扒儿凳上歇息的老樊的儿子,一看秀华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的难堪与窘迫表情,便挺身而出,语调平缓柔和地对她说:“你这样做,不是弄生分了吗?再说,邻居好赛金宝。你家建房我们帮不上忙出不上力,但在这上面给予点方便,也是应该的。你又何必为此耿耿于怀、自觉不安呢?”一句恰如其分恰到好处的话,似乎化解了僵持不下的3个人的心结,也很快打破了尴尬的场面。 “就是啊!碰到砌房子这类的大事,谁能一点不碰到别人家?践踏点田禾,又不是故意的人为,何必赔呀补的?”陈芹接过话茬滔滔不绝。 “是人好,还是东西好?快拿回去!我是真的不要。”樊大妈一步不让地补了一句。 ……秀华涨红着脸,耷拉起眉头,似做错了事的孩子,满眼的羞愧之色。尤其是那张欲说未说的嘴巴,一张一合,拉扯得嘴角连连翘起。“唉!这、多不好意思啊!你家的人怎么这么好的?!”她边是感慨边是赞叹边是无奈,更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懊恼,低垂着头,弓着腰,有气无力地调车转身,极不情愿地将一车蚕豆荚秸子又拖回了家。 送礼遭拒,这在年近50岁的秀华来说,平生还是第一次遇到。无论是为了儿子上学,还是为了在厂里有一个轻松的工种和多拿份工资,她亲手多次送过礼,不是红包就是礼品,而且价值远远大于这一车蓬松的蚕豆,但人家不是淡淡地说声“你客气了”,就是坦然自在的一一笑纳,从无半点你推我让的拒收的言和行。而当自家建房确确实实糟蹋了邻居的田禾,造成了实实在在的损失,但他们却非常地大度和诚恳,坚决拒收。今昔对比,她感受得五味杂陈,难以自禁。 秀华送礼被拒,为什么会引起她内心如此大的震撼和愧疚呢?原来,她在婆婆的言传身教下,珠玑必计,刻薄占有。有空没空地就在邻居界址上用心思下气力,捞呀削的,抠呀挖的,千方百计地要多占点。弄得前邻后居都不太和睦,并多次发生争吵,心中结下了梗子。虽然没有最终撕破脸皮,互不搭理,但也是炒米炖蛋——表面子账,面和心不和。平常见了面,淡淡的一两句,谈不到一处,更没有交心透底,完全放松放开的话说。这次她新建厨房、车库与堆房,建筑的空间本来就小,堆放建筑材料和垃圾,以及搭脚手架等,都得借用邻居樊大伯家的地方和空间。迫于现实所需,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向樊家提前招呼,并一再申明:糟蹋多少田禾照赔。本来提心吊胆地前去,不抱希望地请求,担心协商无果,没想到樊大伯一家非常地爽直干脆:“你放心大胆的跑和走,踏点田禾无所谓!” 在她家建房的50来天里,尽管樊家长得好好即可收获的蚕豆油菜,被一二再的生辣辣的踩踏和糟蹋掉,但樊大伯一家人没有吱过一声。而当她家建好房送来赔偿的蚕豆以表歉疚和谢意时,樊大伯一家又是一个痛快干净的拒收。 一个没想到,一个拒收礼,这看似极为平常的客气,却让亲手酿造了紧张邻里关系的秀华,非常的无地自容,羞愧万分。樊大伯的大度之举和不计前嫌的心胸,更如一根锋利无比的钢针,扎入了她的灵魂之中,让她拔不下扔不掉,别人怎么也看不见,只有她自己在长久地接受这锥心刺骨的疼痛。 就这,她真的安不了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