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晨的太阳光像在筛子里筛过一样,花一块白一块,射在窗玻璃上,还有几点洒在向小菊头颈上,麻酥酥的。向小菊坐在厨房门前,掐着油菜苔。绿汪汪的油菜苔,昨天傍晚才从后山坡地摘了来,油菜苔茎干肥壮,一掐,轻轻地,嫩骨朵一样被折成了两半,有一道绿汁,也微微地掐了出来,溅了些在地面。 用辣椒、盐、蒜苗等凉拌了,就是一道好菜。正月里开始,男人们喝酒时,最喜欢把筷子伸到这个盘子里。 想到喝酒,向小菊就有点气,昨天下午的场面,又一一地展现在向小菊前面,心头的气就更大了。 昨天下午,村长罗本中在她家里喝酒。 男人从商店里特意买来了两瓶诗仙酒,向小菊看到这精致的包装盒子,眼里冒出了火星。王昆,你是钱多了哩,现在要盖大棚,不正差钱吗?向小菊的男人嘴上挂着笑,向她解释道,我不正是想找村长给解决吗?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他才是狼哩,我怕你套不住。向小菊回了一句,人都说,这个村长不是人哩,又贪,又不要脸。向小菊本想说,他色得很,你就不怕引狼入室?但这话没说出口。 王昆说,我不是想把那块地给承包过来嘛。有几个人都想承包。 你呀,我怕你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剃头挑子一担热。向小菊数落着丈夫,你还相信那家伙,人都说,十个麻子九个怪,你上当还上少了? 哎呀,我们是同学嘛,再说,以前的事,也不能全怪人家呀。话说回来,没有他,你我会在一起吗? 向小菊就哑口了。但以前的事,却怎么也不能忘记。 二 向小菊是麻柳坡人,与苏拉山隔了两道山梁,嫁给王昆,谁也没想到。向小菊有时候对着镜子照脸蛋的时候,常常发了呆,我会嫁给王昆? 她想着,脸上飞了朵云霞,还有几次把手儿在自己身上掐了一把,疼!她才回到现实中来,真的,这个四乡出了名的美男子,竟天天晚上抱着自己入睡了。 向小菊脸上笑着,有时半夜里醒来,月光从窗户外射进来,她也要看看身边熟睡的男人,他均匀地打着鼾,把所有的自足与幸福都倾注在小小的卧室里。向小菊便又轻轻地靠在他身上,愉快地闭上眼睛,脑子里却在回想着以前的点点滴滴。 向小菊本是要嫁给麻柳坡一家姓罗的人,腿残,还有一脸麻子,自家开了个店铺,家境不错,但向小菊瞧不上他的长相,她还有着一般的年轻人的通病,选对象,首先考虑的是长相,向小菊家里穷,父亲在街上喝了酒,去麻将馆打麻将输了二千块,再没人给他赊借了,但不还债就得挨打,他只好去借钱,街上能借的都借过了,现在就再没人相信,最后他来到罗跛子这里,罗跛子说,只要把你女儿嫁给我,我包你一辈子天天打麻将都有钱。 向小菊的父亲竟然答应了,罗跛子给他借了两千块还了赌债,还拿给他一千块,说是见面礼,约好第二天,要去麻柳坡相亲。 回家路上,向小菊的父亲让冷风一吹,人就清醒了,突然,他觉得自己不是人,这不跟以前看的电影里写的杨白劳卖女儿一样吗?人过百丈岩时,他竟然跳岩摔死了。 罗跛子背上了逼人命的骂名,又没有证据给罗跛子借了钱,自认倒霉。 这时罗跛子突然想到了罗本中,他找上门来,说了向小菊的父亲借钱的事,罗本中是罗跛子的堂侄儿,一见向小菊,血管陡涨,他觉得向小菊比自己靠手段娶来的麻子女儿强过百倍,脑子里一个大胆的计划出现了,他要让向小菊嫁到苏拉山来,成为自己管辖的成员,这样,他就有机会接近向小菊。 他想到了因为自己,到现在还是光棍的王昆。 三 罗本中脸上的麻子点点已被酒意染得通红,眼睛却在努力地向自己搜索,向小菊害怕那绳索样的眼光,那是一种不怀好意的眼光,要死死地将自己捆绑了,她挣扎不开。男人早已察觉了,碍于情面,嘴上没说,脑子里却在转动,他把手向屋外指,你去摘点油菜苔来,这东西吃起来凉快,醒酒。向小菊赶忙起身,从村长捆绑的目光中挣脱出来。太阳早已躲在山背后去了,天上只留下一抹晚霞。屋外的风一吹,脸上有些凉沁沁的,背上的热气,轰地一下从衣裤缝隙钻出来。 狗日的村长。向小菊在肚子里骂了一声。她明白村长看她的意思。这个出了名的骚草狗,把村子里大部分女人都睡了。听人说,只要他把眼睛想捆住你,你就很难摆脱开他了。他的眼睛,就是他随身带着的公章一样,圆圆的,想不让他盖都不行。 听,这狗日的还有一套道道哩,整个村都是要靠公章来管的,我腰带上管着公章,这不都得由我来盖嘛。 向小菊不想回家,她去隔壁卫春家里坐了一阵子。卫春的男人狗娃到浙江打工去了三年,偶尔打个电话,卫春在电话里吼道,你还不回来,你就不怕老婆跟着别人跑了。男人在工地上干小工,有时有活,有时没活,有活干的时候,挣的钱多,可是花起钱来也容易。男人说,他要抽烟、要喝酒,有时还要打点小麻将。卫春心里说,有时你恐怕还要把钱花在那些野女人身上吧。离家远了,卫春管不着。男人一年很少向家里寄过钱。见向小菊来了,卫春问,还在喝酒?向小菊就点着头,男人,就是这个德性,不喝个儿不认母,不下几抱猪仔儿,不会下席。 卫春眼里流露出一种向往,有个男人在身边喝酒,也好呀。哪像我? 向小菊对卫春长期一人也怜惜,哎,也是,年纪轻轻的,本来后边还有三个字,守活寡,但没说出口,怕伤了卫春的心。向小菊突然问,时间长了,你想那个不?卫春知道那个是什么意思,她也不害羞,说,哪有不想的,可是,有什么办法? 向小菊说,你说的是真话,哎,早点叫狗娃回来吧。 那个遭老虎背的,还晓得回家呀?卫春骂道。向小菊说,妹子,男人在外,有说不出的苦水,可是不能动不动就去诅咒哟。卫春也发现自己过了份,我就是想他早点回来呀。向小菊说,时间长了,还鲜嫩些。两个女人就笑了起来。 四 向小菊躺在男人怀里,男人的酒还没全醒,她本来是要说村长拿眼睛要捆绑自己哩,男人却说了,你是出去掐油菜苔了,还是出去会野老公去了? 向小菊心里有气,本要向男子诉苦,却得了男人这样抢白,你胡嚼啥哩,我出去那么久,为什么,你不是不知道。 女人的手里还有油菜花的香味,她把它们放到男人鼻子跟前,你闻闻,香不? 男人把手像不相干的东西一样给拿开来,你还说,你差点坏了我的大事了。 怎么坏了你的大事? 我们盖章的事,村长没给答应。 向小菊声音大了起来,那不一顿饭白请了吗?可惜了我那只大白公鸡。 还不是怪你嘛,男人这话说不出口,眼睛在妻子好看的脸上绕了一圈,叹了口气,右手环了过来,把妻子的头紧紧搂着,下身也在膨胀了,俩人就互相摸索着,不说话了。 事情完了,男人说,哎,这次还多亏卫春哩。 多亏卫春? 是呀,你不是去掐油菜苔么?大半天不回来,村长嗓子里冒火,好像只有这个嫩汪汪的油菜苔解渴,他就问,王昆,隔壁卫春家肯定有油菜苔吧? 村长盯着我问,我说,这不好说,不过,他家喝酒的人少,油菜苔怕没人去摘吧。 我这话刚落口,不想卫春在屋了子那边应声了,我这里有,哪个想吃,自己来端。 我不好意思让村长去端,可是村长却一把扯住我,说,老同学,你酒喝多了,今天你又是打酒,又是杀鸡,忙活了大半天,这点小事,就不让你劳累了,也让我自己动下手吧。 我想来是酒喝多了,村长过去端菜苔去了,我歪在桌上睡着了。等我醒来,村长早已走了,我一惊,想起村长去过卫春家,就去问卫春,卫春说,村长答应跟你签合同,不过,他一定要吃你家凉拌的油菜苔。 我火一冒,要吃,他上别人家去,我家地里,早被我吃光了。 卫春就笑,说,我当时就这么说的,村长,王昆家地里油菜苔早被掐光了,你要吃,我地里多的是,只要想,随时过来吃。 村长说,真的,你这油菜苔这么水嫩,我还去找其他的? 行,看在你的面上,我先给他签了。不过,明年他家没有油菜苔给我吃,这合同就甭签了。 向小菊听了王昆的讲话,气不打一处来,这狗屁合同,不签也罢。伸手就要撕了。 王昆急忙捉住向小菊的手,说,撕不得,撕不得,这是钱哩。 向小菊有气,就知道钱,钱,为了钱,你什么也不要吗? 王昆声音小了些,反正,我只认钱,有了钱,什么事都能办到。 向小菊抢白他,说,怕是你也没少吃人家屋里的油菜苔吧? 王昆没有回答,脸上也早已是不红不白,不像当初,在向小菊面前,什么话也藏不住,稍为乱说,脸就绯红。几年生意下来,先前村里的美男子,脸上竟有风霜雕刻的痕迹了。(作者:湖北利川 王天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