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乔

时间:2014-11-18 08:19 来源:中国 网 作者:王天胜 点击:
沾了一手的油腻,老乔的鼻子、脸巴糊成了一团,黑黑的,有些难以辨认。他像一条乌蛇似的,从车底下爬了出来,看见我站在车前,连忙要伸出手来,正到半中间,又缩了回去,用手在眼睛骨上揩了揩,脸更脏了,活像一只没洗脸的大花猫。 我想笑,忍住了,他却自个

沾了一手的油腻,老乔的鼻子、脸巴糊成了一团,黑黑的,有些难以辨认。他像一条乌蛇似的,从车底下爬了出来,看见我站在车前,连忙要伸出手来,正到半中间,又缩了回去,用手在眼睛骨上揩了揩,脸更脏了,活像一只没洗脸的大花猫。

我想笑,忍住了,他却自个儿先笑了出来,一排整齐的牙齿,把白色一点不吝惜的抛了出来,他的面容,全部让白亮亮的大牙给占了主导。

哎呀,我说,兄弟,实在不好意思,车还没有修好哩。他摊出双手,跟我诉着苦,车的轴承坏了,至少还得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我脑壳一下大了起来,就是再等半个小时,我的心脏也承受不住了。

柳小瑶打了两遍电话,最后下达了一个令人伤心欲绝的通牒,十二点钟不赶到,咱俩就再见了。

原先柳小瑶说再见,不是用土里土地气的老家话说的,而是从国外进口过来的摆摆儿,后面还拖了一节狗尾巴音,跟镇上好云客栈那些穿着露骨的外来妹一样,哆声哆气,让人骨头麻酥酥的。我有经验之谈,只要柳小瑶不愿意拿外国人的腔调生事了,八成我又要有一个难过的关口了,要么不理我,不论我是怎样的激动,她总会找一千个理由拒绝我的殷勤,惩罚我的亢奋的欲望。

今天是柳小瑶母亲的生日,原先我坚持在县城里土地家部落请上一顿饭,那是一个高级餐馆,在新修的火车站旁边,装修得就是一个城里富婆与乡下女人一样,有天与地之分。但柳小瑶不同意,非要我到柏杨渡去,说那里新开了一家餐馆,叫什么水上人家,土家部落的饭菜都吃腻了,钱又贵,不实惠。这点,柳小瑶很合我的胃口,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钱是真的,真金白银亲兄弟,我非常乐意她的安排,电话里把胸脯拍是山响,说,一定在在中午十二点前赶往那里。

拍胸脯的手有些痛,心里却疹得慌,谁叫我只是一个开货车的司机呢?

这年头,大凡开馆子的,心都是黑着的,只要进去,不怕不把你宰得个精光,再者,掏自个包儿里的钱,还没有哪个愿意,你看进出馆子的,都是背后有一个大靠山的,反正不是自己的钱,都很排场地签单,那个气势,我常常觉得是在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大笔一挥,酒席上的一切都统统囊括其中。而我这一辈子,是别想去有一星半点的气势了,就是这辆车,还是帮别人开的,自己开了十年车,半个车轮子也没赚下来。手里头积蓄都被医院抢去了。

有时我激愤,我老在人面前说,我的钱让医院给我抢了,是真的,前年我母亲病了,要住院,至少花了我八万块钱,这是我的全部家当,本来我是准备去清水花园搞一套按揭房的,但母亲的病,把我的首付都扔进了医院。如果母亲的病有了好转,那也好说,我一点怨言也没有,但是母亲非但没有好转,病情还一天比天加重,最后医生说,你转院吧,我们这里看来是无能为力了,你说,这是什么医生,还有医德不?早一个月说,我就不会生这么大的气了。一个月呀,耗在这里,把病医治的最佳时间也给耽误了,我发怒,我生气,医生说,病人的事,跟天气预报一样,谁能说个准信,你说,抄不抄人?

我当时很想在医院里大闹一场,但恰好一个产妇死了,她年轻的生命在医院里终结了,刚刚出生的婴孩还在襁褓之中,医院里围聚了好几百人,大门四周摆满了花圈,一些至亲好友呼天抢地,医院里没人理我的盐咸醋酸了。算了,我认了,医院院长一帮人也累得够呛,从出事那天就开始东躲西藏,跟无家可归的落水狗一样,镇政府里的人也过不上什么舒坦日子,曾经有一次坐我的车去县城里的一个副镇长,我看见他两眼冒着血丝,像要与人打架一样,他见了我,那时我还正准备和医院论理一翻,副镇长说,哎,现在的人哪,怎么就这么不讲情理了,我说,镇长,这话不能这样说,老百姓都是通情达理的,要是医院不把病人治坏,不都欢喜得很吗?镇长说,你是开车的,你能保证你一辈子开车不出回事?这句话把我撂倒了,我呆呆地,有半分钟时间没开口,后来就反扑了,镇长却早已飘出了门外,也把我的话堵在了门里,他肯定一个字也没听到,我说,医院都是拿了工资的,这是我们纳税人的钱哩,是我们庄稼汉的血汗钱哩。

老乔见我皱着眉头,说,很忙,是吧?

我怕增加他的思想负担,说,不急,不急,今天我不忙。

今天不忙是假,但再忙我还得装孙子,我还得跟老乔说,不忙。我在心里跟自己生气,这孙子,装得也够受气的。

柳小瑶的母亲是个小老太婆,第一次见我时,我正在柳小瑶家的门前,有一个小店铺,我在帮她选一块毛纺布料,她母亲陪在身边,其实是柳小瑶故意把她叫来的,也就是看看我的长相。她人不错,有一个发福的身子,看我就像是在看一只她家喂养的一只小花猫,因为她看我时,两只眼也跟猫一样眯着,有时还对着女儿说一句让我有些意外的话,比如,正在谈论着天气的时候,她突然插了句手足口病,她说,镇子里好几个学校都有了哩。这个老太,她本是一所小学的退休老师,把她的宝贝女儿宠得不行,活脱脱一个公主,而我就像是偷走了公主的一只野兽。

老太婆猜不透我给她女儿灌了什么迷魂汤,她眯着眼时,肯定是在猜测我这个一头乱发的司机,怎么就把平时里最听话的乖女儿给逗走了哩。这个谜她始终猜不透,但毕竟她是一个教书先生,有知识,有文化,有涵养,她不想给人一种不通情达理的形象,所以在柳小瑶的婚姻问题上,她的话语权还没真正地表现出来,仿佛她只是一个局外人,至少在我的接触中,她没有像其他任何一个母亲那样表现得异乎寻常,她还是不紧不慢地坐着,偶尔把一只闭上的眼睁开,像是在观察我们的表情。在她心里,我们就是表演家,而她才是真正的欣赏者。

那天我的表演结束后,柳小瑶的母亲给我打了个五十九分,这个老太婆也真够吝啬的,五十九分都打了,硬是给我扣下了最为宝贵的一分,这种不成人之美的作法让我颇生感慨,我当时有一种下地狱之感,好在柳小瑶是一种万能的鼓动机,能让我在上坡陡峭的地方添加动力,她两只凤眼一瞄,顿时我觉得身上有各种力量的源泉在喷涌,我才不管老人家的评分哩,关键是柳小瑶给我打了个优分。

我在电话声中听得她的最终结论,我一时高兴,差点酿出了大祸。我兴奋地踩了一脚油门,车子像一头发情的公牛冲上了山顶,迎面来了一辆小车子,活脱脱像一个才下场子的小三,我为这个阻挡我喜悦之情的小三吓呆了,我的手忙脚乱与横冲直撞,让这小三样的小车惊惶不已,连忙偏向,一下把车子滑到路边草丛里去了,我在驾驭室里大笑起来,我想,柳小瑶一定听得见,何止是柳小瑶呀,连山上几只鸟儿也听见了,它们也跟着高兴起来,一个扑棱,唰唰地直飞向天空中去……

柳小瑶的电话声强烈地破坏了我的回忙中的兴奋之情。

刘中子,你再不来,我们的事就吹了。

我是欲哭无泪,只好哽咽着说,车子还没修好,还在等镇上的器材运到后才行。

柳小瑶听啪地将电话挂了,嘟、嘟的声音跟刀片一样,尖利地割破了我的一切。

老乔,你个死老乔,你怎么见死不救呀!

我生气地骂着老乔,老乔嘴咧开,一口黄黄的牙齿露了出来,像是被蜡黄熏过一样。

我说,你这人也是,蚊子不怪怪蛆,是你自己拖的货物太重了,怎么怪我当哥哥的见死不救呢?

老乔不愿背这个骂名,他说得有点哑口无言,但在他面前,我得强辞夺理,也让自己出口恶气。是你,就是你,你要是早点修好,柳小瑶会不理我吗?

哎哟,不就一个柳小瑶吗?我当哥哥的包了,不出三天,一定给你找一个比柳小瑶好上几倍的人来,只怕到那时,你感谢都来不及哩。

我当然不相信老乔的胡咧咧,嘴上依然不依不饶,说着些刻薄的话,老乔不耐烦了,说,你个刘中子,再在这儿磨嘴皮,我不给你修了,你自己去找师傅来好了。

话是不能这么说的,我对老乔说道,你狗日的耽搁了我的好事,只怕是你自己嫉妒我,存心让我过不去,所以才这样拖延时间的吧。行了,莫再鸡巴啰嗦了,快点修车,下个周我们上七曜山吃烤羊子去。

还有心情吃烤羊?我看是烤羊吃你吧。

要说真的,车子的事,怪不着老乔,要怪只得怪运货老板,刘麻子。

刘麻子今天一早叫我给他拉一车黄豆到城里,我一听,喜滋滋地,昨天柳小瑶给了我电话,说今天到柏杨渡,她让她母亲再一次正式见我,为这事,她做了她母亲很多工作,终于把前面的路给铺平了,我也觉得一条亮又宽的通道铺在我俩面前,今天不就是在柏杨渡吃顿饭吗?那就是说明她母亲也有心要认我这个女婿娃了。

刘麻子应了老辈子说的十麻九怪这一说法。今天,他好像故意要与我作对似的,本来说好了,只拉一车黄豆,末了,他却又要我到后山街上装了几麻袋玉米,我有些抗议,但车是人家的,想怎样装是他的事,不过,今天这个日子对我来说,不同寻常,我好不容易得来的一个机会,千万别出了茬子给误了。看着车轮子明显地瘪下去,我有些担心,老板还要我去装玉米,我就感到有些不舒服,玉米也是压脚货,万一要是车子在路上爆了胎,岂不是要耽误我的好事吗?

我对老板建议,说这车不能装了,怕把胎压爆了。刘麻子说了一句让我愤怒的话,车子是我的,爆了就爆了,又不要你赔,你着个啥子急嘛。

这话气得我一时噎住了,半晌我无语,这话是真理,车子是人家刘麻子的,我只是给他开车的,他想怎么装就怎么装,这是他的事,他要是把车胎压爆了,也是他的事,他就是把车子装上一块大石头,让车子给压得粉碎,也不关我的事,谁叫车子是他的呢?

我听得伤心,难过,却又觉得合情合理,我要是老板,谁忤逆我,我也会说这样的话。又何况,我是开他的车,想办我自己的私事,这事儿,刘麻子不知道,不能讲到台面上来,所以刘麻子就是说了句刀子话,我也得受住。

话是受住了,可车子却受不住。还没过七曜山,在一个叫店子丫口的地方,车胎砰地一声响,车身向前一偏,有几袋玉米掉下地来,滚到石尖上,被戳穿了几个窟窿,哗哗地倒出了金黄的玉米粒来。

这个时候,我只有骂老板,骂刘麻子了,但怎么骂,就是骂完他的祖宗三代,也无济于事,更何况刘麻子也听不见。我只好停止了谩骂,掏出手机,给汽修店老板老乔打电话。

在我学开车的时候,我父亲就一再嘱咐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你到哪条河里耍蛇,就要熟识哪条河里蛇性。在父亲的教导下,刀河街上四家修理铺的师傅们,都成了我的朋友,其中,老乔,最对我的脾气。

他不爱多说话,却喜欢喝酒,抽烟也跟我一样,不怕把烟骨头嚼烂。还有,他见了漂亮女人,眼就发亮,这一点也像我,不过说真的,我俩都是只有色心,没有色胆,我从来没有见他动过真格。有一次,几个哥们半夜里喝了酒,有人提议去镇上那家有名的上回当安逸的发廊按摩,有个小姐爬上去挑逗他,却让他给推了下来,我们后来都把这当成笑话,老乔一点也不恼,说,青菜萝卜,各有所爱,我没遇上我喜欢的,要是喜欢的遇上了,十条牛也拉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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