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潮接到电话,说由他参加研发的“A—F型分子筛脱水剂”在广交会上被外商看中,已具有签约倾向,但外商要求与研发者见面,就该产品与国外同类产品的优缺点进行讨论。 为此,厂领导要他下午就飞赴广州,会同已在那里的外贸团成员,一起与外商洽谈。 李海潮整理了相关资料,在办公室换上一件相对干净的工作服就上了等在门口的送站车。上车后,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厂办藤主任马上递过来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乘机介绍信”、差旅费和全国粮票,同时对他说:“你不换双鞋呀?” 其实在办公室换衣服的时候,李海潮也想到了换鞋,但多年来因为一直在“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在车间与工人一起摸爬滚打,所以他根本没买过衣服和鞋子。有个什么事就换件干净点的工作服,平日就油渍麻花的。至于脚上的鞋,冬天是一双棉水靰鞡,夏天则是一双胶底矮腰的解放鞋,都是单位发的。如果说再有例外的话,就是在下雨天要穿高腰水靴。 听到主任直接问到鞋的事,李海潮又低头看了看脚上那双半新不旧的解放鞋,觉得确实有点扎眼,但嘴上还是说:“就这么地吧。” “别!这可是涉及咱们厂的形象。这样吧,咱俩换换鞋,不然在广交会上外商就光看你的脚了。”藤主任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弯腰脱下自己脚上的鞋,一只一只地递给李海潮。 没有别的办法,李海潮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可是当他脱下自己的鞋,往脚上穿那双皮鞋时,说啥也穿不进去。不仅大小不相应,肥瘦和鞋面的高矮也不行。就这样,李海潮穿着解放鞋就上了飞机。 麦道80平稳地起飞了,机舱里的温度很快就升高到二十几度,在空中小姐送过第一轮饮品后,乘客们开始昏昏入睡。可就在这时,与李海潮并肩,靠着窗口的一位外国老妇人渐渐嗅到一股奇特的气味,她担心哪位旅客手提行李里有什么东西漏了出来,所以几次扬起头向行李舱上张望,但并未发现什么。此刻,李海潮已经知道她在找什么,而且也有了一种“自惭鞋秽”的感觉。于是,他把那穿着解放鞋的双脚使劲往自己的座位下面勾,免得让前面座位上的旅客成了他邻座的同党。不料这位老妇人的嗅觉非常灵敏,就在李海潮把脚从前排座位下面拿回自己座席底下的瞬间,她找到了气味之源。老妇人解开安全带,向前动了动身子,然后费挺大劲弯下腰,想努力看清邻座这位先生脚上穿着什么。 老妇人没见过解放鞋,当她看到了李海潮的双脚,而且确认气味是从这里发出的之后,并没有做出什么让李海潮难堪的反应,而是直起身,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和一只铅笔,然后又弯下腰,仔细看看,直起腰画上几笔,重复了几次之后,很快就在本上画出了帆布面,黑胶底的解放鞋。 随后,老妇人用说不成句的中国话问李海潮:“先生,请…说那是…鞋的名字。” 李海潮知道这件事想躲是躲不过去了,于是就用流利的英语对老妇人说:“夫人您好,为了更好的交流,咱们还是讲英语吧。” 李海潮的话让对方大吃一惊,其原因倒不是话语本身有什么特别之处,而是老妇人万万没想到她身边这位身着工作服,脚下散发着气味的中国年轻人,居然让她听到了自己熟悉的语言。要知道,在中国民航还在普遍使用麦道80的年代,能够用英语与外国人进行交流的中国人还不多,为此,老太太觉得很亲切。想到刚才自己说中国话费的劲,她爽朗地笑起来,同时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先生的英语比我的汉语好这么多。” 随后,她们便用英语交流起来。老妇人问他脚下的鞋的名字。李海潮告诉她是解放鞋,是他在车间劳动的工装。他向老妇人解释,自己正在车间劳动,领导突然调他去广交会上处理点事情,为了不影响与外商接洽的时间,他连衣服都没换,直接从车间出来就去了机场。因为身上还带着车间的味道,所以可能给机上的旅客带来了不便。说着,李海潮还站起身来,对老妇人说:“夫人,因为咱们有幸坐在邻座,所以可能对您的侵害更大一些,为此,我向您道歉,并请您原谅。” 听到这些,看到李海潮彬彬有礼的样子,老妇人说:“不要紧的,不过有个问题我要问您。您说您是从车间直接到机场来的,请问您在工厂做什么工作?” “工人。”李海潮回答得直接、利落。 “什么?听说你们国家坐飞机是要上级批准的,难道工人也可以坐飞机吗?”老妇人好奇地问。 “我们坐飞机确实要经过批准,但审批的原则是工作需要,如果需要谁都可以坐。” 老妇人听了之后还是将信将疑,随后又接着问:“我看您不像个工人,工人怎么能懂英语呢?” “我们的英语都是读书时学的,当工作需要的时候再搞一段突击就可以了。这几年因为我直接参与了一个新产品研发,需要查找国外资料,所以就多学了一些。” 老妇人的好奇已经变成了惊喜,于是她接着问:“先生,能不能透露一下您去广交会的目的?” 李海潮说:“我这次去广州,是将我们的新产品与国外同类产品的主要技术指标进行对比。” “从您脚下的气味来看,你穿的鞋透水透气性一定很差,请问您穿着舒服吗?”老妇人把话题又转回李海潮脚下的解放鞋上。 李海潮说:“我最近工作的地方是一个生产A型吸附颗粒的车间,其环境特别干燥,就连车间里看不见的粉尘都能夺取人体内的水分,为保证操作人员健康,我们的防护服装都要有阻断水汽的特性。我这双鞋在车间里穿的时候,感觉特别舒服,没想到在这个环境下会给您和其他旅客带来麻烦。” “是这样的,那可太好了,我知道我们有一家企业,生产条件与您刚才讲的情况差不多,但防护服装却一直没有解决,我也要在广州逗留几天,而且也要去那个进出口商品交易会,如果有机会可能会去拜访您。”说罢,老妇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上面居然还有在广州办事处的地址。李海潮谦恭地接过来,告诉了他们那个展台的位置,同时还为自己不能与老妇人交换名片道了谦。 “那就祝您在中国玩得开心,在广州的事情办得顺利。认识您真高兴。”李海潮客客气气地结束了与老妇人的交谈。到达广州白云机场后,他帮助老妇人取出了行李,与她一起走到出口,交给了前来迎接老妇人的儿子。 在他们两位交流期间,周围的旅客虽然大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看到两个人谈笑风生的样子,投过来的都是赞许的目光。 李海潮回到所在城市的第五天,工厂领导通知他去办公室,递给他一份调他到市政府外事办工作的调令。厂领导告诉他,他去广州那天,一位副市长就坐在他的后排,懂英语的副市长听到了他与老妇人对话的全部内容,看到了他送老妇人出机场的情景。现在他人还在广州,就做出了这个决定。(作者:徐振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