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彩色之夜,夜境深沉,深入骨髓,横不见边,纵不见底。两位互不知根知底的围棋爱好者,在网上不期而遇。老道者,网名曰:二姐夫;初道者,网名曰:小舅弟。 二人摆开架势,黑白双方落子如飞,很快便弈完一盘棋。小舅弟只能是二姐夫的下酒菜,是弈相十足的莱鸟,送分分的幺杆儿。于是下第二盘黑棋以三连星开局时,小舅弟谦虚诚恳地打出一行字: 我才初学矣,不好意思喽,还请上手多多关照。 二姐夫只顾走棋,后才觑了一眼,心想:这我知道,用得着说么?二姐夫还是以礼相待回敲三个字:不客气。 其实细观弈棋记录,两人的实力早就一目了然:一个下了五千多盘,一个仅仅才弈五十余盘,这能做比较么?显然不能! 初盘形成雏形,开始进入中盘战之际,二姐夫便敲出一行字发出去: 我肚子好大哟—— 刹那间棋局像断了线似的停止未动。稍事片刻,小舅弟便好生奇怪地回应过来:你好胖吗? 二姐夫一瞧,捧腹破涕而笑,险些把醉夜惊醒。他说: 不,你二姐才胖,我瘦骨嶙峋;我说棋,你看我的白棋肚子好大哟,滚圆滚圆的,好像为你怀了八个月滚胖滚胖挺可爱的小侄子。信不信,你这个小侄子一生下来就会朝着你喊,幺舅幺舅,教我玩棋棋儿!你咋个说?你睇视一眼胖嘟嘟的小可爱闷声闷气地说,玩棋棋儿?我都不会玩,我还教你?自个儿找你那老汉儿去教,你老汉儿东西多—— 小舅弟无语,看完一长串虾米儿字后说,嘿嘿,还稀奇得很,一生下来就晓得叫幺舅儿,硬怕是哪咤儿转世? ……再看盘面上那棋势劲儿,大半边的天空白压压地翱翔着缥缈漂亮的水白鹤。老半天小舅弟才缓过神来慢条斯理走出一步蹩脚棋,活像秋天里的细沙蜗牛,呆头闷脑不知自己该往哪儿爬,深感进退两难。——这个小舅子不大好当啊。 棋没走几步,二姐夫心血来潮又敲:你看你肚子好小,瘪得像干豇豆的屁股,一溜皮皮…… 棋局再次停滞不前,半晌,小舅弟回应:被你压住了呀。 我压你干吗? 棋局走走停停,白棋中空像张着一副岩蠎似血盆大口,可以弄出蛇吞象的花样来。小舅弟心有余悸硬是不敢打入,怕被全歼后连骨毛都捡不到一根儿。不过,他尚不具备基本的作战道力——头一局棋便是在贴身绞杀战中,小舅弟竟然没有一块棋存活。棋盘上黑子尸横遍野,惨不忍睹。不讲棋理,不顺弈道,顾头不顾尾,不输才怪? 我是榨肉机,榨干你的血和泪——小子,谨防片甲不留——喔!二姐夫向小舅弟发出最严厉的警示。 此时,棋局在小舅弟手里整整耗去了一分半钟都不止,他才在自己干瘪如柴的黑棋空里回补了一手棋。二姐夫闷笑:哼哼,狡滑狡滑的幺舅子,看姐夫怎么收拾你? 小舅弟这才啪啪啪地几下把棋走完了事。不过,他该逆收三目半的官子却先手拙取三目官子棋,甚至该走双官的地方偏偏收成了单官。他不懂基本的棋理,这也就真的怪不得他了。他说,要教教我哟,二姐夫?一副很谦虚柔弱的样子跃然网上。 入门简单,下精就难,没有千锤百炼,莫想登门坎。二姐夫像落棋子一样手脚麻利地回敲过去。 其实这个二姐夫不摆架子,倒还挺亲切怪有趣味的。二姐夫说,初行者,记个简单的谑语就行:老大先占角,二娃再走边,最后幺儿取中间——自己去理会哈!快下棋,我暂且不多说了,打字忒费神的。 哦,是这样。那我输了?他说。 当然,你不输还会我输?你有二十二目棋,我嘛,就不值一提啦!如果非要点目,那目数多得可以一眼洞穿太阳里面隐藏有多少金银财宝! 嘿嘿,二姐夫,你好搞笑呃。 哇噻—— 小舅弟又按开始键,二姐夫敲了个OK字样回应,小舅弟依旧执黑先行。初盘开始,黑棋四处想捞地,全盘开花,俨若一位弈场高手,仿佛在天圆地方的时空里,姿态诡谲地施展着行云流水般的秘笈之功。白棋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地与势间轻松自如遥相呼应,辗转腾挪之中,黑棋一块地已经面临生死存亡日薄西山的险境,小舅弟居然还蒙在鼓里,一股蛮劲地四方挑衅,显露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 这时,心狠手辣的二姐夫祭出杀手锏,用一招乌龟不出头的巧技遽然刺破一只黑眼,然后又用一道金鸡独立的绝招灭掉另一只黑眼,这块棋最终仅剩一只让人绝望的盲肠眼,成了一条名副其实的独眼龙。小舅弟顿时傻了眼!瞪着一双迷茫无助的网眼在心里直捣鼓:怎么搞的呀,明明看上去这片棋是活蹦乱跳的像只梅花小鹿,眨眼间咋变成了一堆废墟?这个二姐夫还真有点那个,怕还想一只眼也不给,真是吃人不吐骨头,不然他就要像上一盘那样提醒一下可怜巴巴的小弟娃。——好吧,我非叫二姐三个月不许你行床才怪! 幺舅子,伏首称臣吧? 我有多少目呀? 比我少六十多目了,你就那两片鸭肠子棋活净啦,活得严重贫血,瘦得尽是皮包骨,莫得啥子油水呀,我的幺舅子! 我又输啦? 理所当然—— 那怎么办? ……请姐夫哥喝回儿酒,姐夫哥才好教你绝招噢。 小舅弟点了认输再按开始,似乎意犹未尽,妄想通宵达旦决战到天明,反正明儿是周六,姐夫正该陪舅子玩,天经地义。 二姐夫啪啪啪敲击过去:还下? 不下啦? 请我喝了酒儿才下,到时我好教你中国流、宇宙流、小林流,扑朔迷离的意识流布局呃;各种手筋宛若星辰,还有双飞燕、三连星托退和下潜定式,鹞式战略垂直打击、倒脱靴及弗拉门戈间抗战技,还有……那记多姿多彩、惊心动魄、险象环生的大小雪崩定式哟,这记雪崩定式活像二人操家伙互殴一样,你砸我肩,我便戳你腿,时不时还腾出手来朝对方老婆回勾一记迷踪拳。有意思很迷彩吧,愿学不? 嘿嘿,有点意思。那好吧,请就请! 有空去高手房间观摩人家的下法,我要入睡了,幺舅子拜拜啦! 呵呵,二姐夫拜拜! 凉风习习,夜夜网迷,总有雷区。二姐夫挺爱在弈棋时自言自语:我要快速通过雷人区。郎舅之间快活一晚,竟然差点把梦幻中的夜神乐她个半醒。(选自本人长短篇小说集《菡子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