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杰将2009年日历的最后一页从桌上的台历架上撕去,用手揪成片状从24楼的窗口撒了下去,冷冷的风里像飘舞的雪花缓缓降落,随之,他高大魁梧的身子也一跃而下瞬间消失在北京东城区的暮色里。 “有人跳楼啦!” “好可怜啊!” “一个大男人有什么想不开的,非得选择跳楼自杀呢?” “晦气,我们这个小区添了晦气。” “多杰……”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呼喊从遥远的街边传来,像一道闪电穿透云层直击地面。 “哎!” 多杰微弱的声音在远远地回应着,四肢软绵绵地不能动弹,一身的汗水把睡衣紧紧地粘在坚实的躯体上,但他无法挪动身子,头像针扎一样疼痛难忍,胃里正一股股泛着酸水。 我死了吗?这么高的楼应该不会活着,不会活着。小琳在哪儿?她在哪儿?为什么不来看我? “多杰!多杰!” “哦!” “你醒醒!”小琳把多杰从被窝里拉了起来使劲摇晃。 “嘘……” 多杰使劲睁开了眼睛,模模糊糊看到了小琳的模样,窗外的阳光也正一缕缕飘进屋子,他着实睡死了,昨晚与老同学们的一场海喝让他醉死过去了。 “来,喝点水,清醒清醒。”小琳用胳膊揽着他的头,将一杯温开水递到了他的嘴跟前慢慢地给他灌下去。 “多杰,你就不能少喝点,干嘛那么实诚?” “老同学好久不见,怎么也得表示一下。”多杰的大脑里还是在空中飘落时的感觉,觉得有些晕但很舒服,如果那样下去一下子没有了该多好,什么烦恼焦躁都没有了。 多杰把头埋向了小琳的怀里静静地听着她的心跳,允吸着她满身的芳香,在小琳轻轻的抚摸中再一次进入沉沉的睡眠。粗壮的呼吸在午后的阳光里微微发颤,一行眼泪从小琳大大圆圆的透明的眼睛中悄悄地滑落,散落在多杰高高的鼻梁、硬硬的胡须间并慢慢地散开消融。 肆虐的北风挟着细细的黄沙越过燕山山脉疯也似的带着响扑向京城的每一个角落,撞在楼台高墙,又拐着弯甩向胡同、巷口。坐落在北太平庄的北京师范大学正在热闹地进行着一场诗歌会餐。一股股干燥的寒气正把一扇扇窗口做成一幅幅冰凌图案,在细沙的拍打声中默默挺立。来自中央民族学院、中央财经学院、北京理工学院和北京师范大学的学生诗人们济济一堂,谈论着北岛、顾诚、舒婷的诗,在那似懂非懂的陶醉中激烈地辩论着,不时把自己的一篇新作掏出来动情地朗诵。热热的气流围坐在他们的四周,潮潮地掩盖了窗户、门楣,听不到北风怒号、看不到寒冷的气息、感受不到细沙的挥舞,彷如一个自由市场里谈拢生意的兴奋、火热场面。 杨晓琳静静地坐着没有出任何的声音,她好像是一个最为忠实的听众细细地聆听、品味和观察,每个人的一个动作、一句话、一个深情的表述都成为她欣赏的对象。 “我站在高原的最高端/透过云层的光芒/仰望天安门……”一个响亮的嗓音在暖暖的教室里开始回旋。 在高原的最高端应该是俯瞰怎么会是仰望呢?小琳心里想。这个高高的结实的男子有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高高的鼻梁,隆起的颧骨,黑里透红的脸膛显得非常健康活力十足。小琳的心好像猛地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他那陶醉的神情、洪亮的音色、清晰的吐字仿佛烙在了小琳的心上,砰砰跳个不停,突然害怕他的朗诵或有什么不好之处。她自己觉得莫名其妙。 “好!多杰,你的诗作水平又提升了一个档次,你的朗诵神情并茂给我们一种享受。”北师大海星星诗社的社长兼总编李长伟鼓着掌赞许地说道。他非常欣赏多杰,因为他为人诚实,性情耿直,语文功底扎实,他的诗一般都透露着豁达、直率,给人以大气之感。 “多谢李社长的夸奖,很一般、很一般。”多杰双手合十在胸前表示谢意,与刚才朗诵时的表情相比显得有些羞涩和局促。 小琳专注地盯着他,感觉浑身暖暖的像裹了一床厚厚的羊毛棉被,明亮透彻的眼睛里倒映着多杰的身影和情态。她听同班的女生王亚萌说起过多杰,说他的诗很有特点、他的气质很迷人,而且也是她认识的第一个藏族同胞。因为上次的聚会小玲没有参加,所以他只听到多杰的名字却没见过本人,而今天着实让她惊讶了一番并在心里起了连自己不知道的涟漪。 听到赞许和掌声的多杰在有些局促地落座时,与一双透亮的眼睛相遇,清纯的脸、专注的神、白皙的容一股脑地涌进了他的心房,按耐不住的心跳彷如蹦出胸膛一样使他浑身燥热。而持续数秒的对视使他们的脸都烧红了。这个相对较大的空间变得有些拥挤、有些闷热。但他们内心的些微变化或者激荡只有自己感受和体会,没有人觉察、也没有人去观察。诗的声音又在响起,激动的文字仍在流淌。 多杰激情的思绪回到了故乡的山沟田野,在南山阿米吉利雪峰下的绿色草甸上舒展着身子,听着潺潺的溪流弹奏万古不变的主旋律在微风的轻拂里柔柔地变换曲目,悠扬地漫着花儿,唱着酒曲,吟着婚嫁的唱词。如洗的蓝天、悠闲的雪白的云朵温暖地覆着茸茸的草地和畅意啃食鲜草的牛羊,造就一副鬼斧神工的山水图画。 望着雪峰银色的闪光直窜云霄化作夜晚的流星,爷爷在静静地听着多杰回来的脚步。简易锅台里燃着晒干的牛粪,红黄的火焰温柔地舔舐着平底的铝锅,热热的奶汽里泛着青草的馨香,少有的白面和成的用于下面片的面等着馋猫多杰的吞噬。假期到南山跟爷爷放牧是多杰最最的爱,此时已经玩野的他还跟萤火虫捉迷藏。 也许诗的语言很早就源于自然的造化根植于多杰的心底,干净透明的空气使他的诗更有清新之气,雄伟高耸的雪峰使他的诗更显得厚重有力而与众不同。 北京的五月是绝好的季节,当高原还依稀存有寒意,各种绿色慢慢展露时,这里已是鸟语花香了。且不说皇家公园的景色天姿,就几个较远的山景着实叫人流连忘返。 李长伟社长通过多处化缘筹集了一笔资金,也就是几百块钱,组织几个学院看好的诗友翻过八达岭游了一次龙庆峡,以增进交流、激发诗情、拓展友谊。 “多杰,你跟杨晓琳一组,田海龙,你跟王亚萌一组……”坐火车到八达岭车站后,一行十二人租了自行车前往延庆县的龙庆峡。社长李长伟一一安排男生带女生,一方面为了省钱少租车,一方面是因为有的女生还不会骑自行车。杨晓琳就是其中一位。 多杰回目找杨晓琳,他对不上号。对于女生在交往方面他实在太腼腆,刚入学时快一个学期了,对班里的个别女生他还没有认熟,以至于班长赵红燕在学期评优时对他提出了不团结同学的意见,八十元的优秀奖励与他无缘,让他着实难受了好些日子。但与生俱来的本性和从小的养成一下子是转不过来的。 “杨晓琳!”多杰轻声地喊着名字。 “我在这儿。”杨晓琳就在多杰的身后,脸微微泛着红,本来清纯姣好的面容愈加显得迷人。 “是她?”多杰的心猛地狂跳不安,北师大教室里的目视和感觉又回到眼前,他的四肢有些发木。 “哦,你好,我叫多杰,民院经济系的。”多杰稳住了情绪,声音很小地说道。 “你好,我是杨晓琳,北师大中文系的。”杨晓琳伸出了手。 两只手握在了一起,各自的感觉都不一样,曾经的目视和心思此刻变成了沉默。生活正是多彩的,生活也是愉快的,生活更是甜美的,两个心的相吸居然有了更深交往的机遇,难道这是爱情的开始? 去往延庆的路有些颠簸,坐在后座的杨晓琳用手轻轻地撕住多杰的衣服,但有时的颠簸很大使她不得不揽住多杰的腰,这让多杰的心跳有些失常。这是他第一次和女孩近距离接触,脸涨得红红的有些发烫,可心跳的感觉又是那么甜美。 龙庆峡的水青山秀宛如丽江秀美,是这些本来就灵气的“小文人们”按耐不住心的激荡,各色文字不断从口里涌出。紧挨着晓琳的多杰更是心旌旗摇、情绪跌宕,那滑滑的、柔柔的感觉像水一样熨贴着他,满腹的文字只是围着身边的晓琳而生,默默地在心底咏诵。 绿色的清流漫过柔软的青草/在陡峭的山涧驻足/我颤动的心房/回荡着白云的怡然/紧紧把身边的你揽住/呼吸你的心跳与脉动/龙庆的水呀/请淹没我们相依的身影/让我们在幽幽的水草间漫步/劲飞的雄鹰啊/请带着我们越过雪山/让我拥着她的清纯/徜徉于广袤的草原/让格桑花的馨香/把她簇拥环抱。 “多杰,你在想什么呢?”晓琳美丽的眼睛直视着多杰。 “啊,哦,没想什么。”由于刚才的心事,多杰脸红了。 “他心里有我了,他的紧张出卖了他。”晓琳感觉到了他的心跳的紧张,一丝甜蜜渗入血流也把脸给烧红了。只那么一次的见面至于如此的相互吸引和倾心吗? 浪漫始于懵懂,倾心源于灵犀。爱情本身是一个奇妙的东西,他有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一见钟情或者两厢情愿是潜意识的,在不防备的情况下就滋生了爱的味道,它不需要月下老人的牵线搭桥,一次偶然的际遇就足够了。也许会一辈子忠贞不渝,也许会留下一生的遗憾,但嵌于心底的爱却是永恒的。所以世间就多了很多关于爱情的故事和许多文字的深情表白。 “面对如此美景,是不是有了新的诗作?”晓琳洁净的眼睛充满了询根问底的疑问。 “没、没、没有,我是着迷于山水,这里的与我们家乡的不一样。” “不会吧,我想是你有诗作了,可能与景物无关。” “我没说谎,真的没有。”多杰有些紧张不敢正视晓琳的眼睛。 “心虚了吧?嘿嘿!”其实晓琳的心里也有了一首给他的诗:我看不透你深邃的眼睛/我不在乎你的在乎与否/我想枕着你健墩的胸膛/找寻一世的安全和温暖/就像枕着厚厚的高原/睡在广袤的草原/闻着你采摘的格桑花/在雄鹰的翅翼间放飞诗的遐思。 “多杰、晓琳看这里!” 王志伟拿着照相机对准了他们。 “咔嚓!”同时回头的瞬间被记录在镜头里。 “刚才正像一对恋人啊,刚好让我扑捉了,很有纪念意义的,社长啊,也许你成就了一个好事。”王志伟非常利齿,思维也异常活跃。 “什么?好事?哦,也许。”李长伟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句。而此时多杰与晓琳的脸像夕阳抹了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