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萍满脑子都是儿子喜生的身影。 翠萍又来到床前喊着,乖乖,起床好吗?来,妈米给你穿衣哦。 也真是的,她的手在空中比划着,一招一式俨然在给孩子穿衣扣扣子。 翠萍一边给孩子穿衣,一边念叨着,喜生,你是妈米的大宝贝啊,妈米天天给你穿衣,你怎不叫我一声呢?是妈米不好,还是不想说呢?不,你是在心里喊妈米是吗?是的,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我的好乖乖啊! 忽而,翠萍又拿着一个饭碗,在甑里盛了一碗饭,在桌子上夹了好些菜,对着那张喜生已坐了六年的专用椅子说,乖乖,来,吃饭啊!妈米给你喂,你吃了才会长,病才会好。翠萍从碗里舀了一勺子饭,向着空荡荡的椅子喂去,把饭撒了一凳板。 几天来,翠萍的丈夫冬古见她总是那莫名其妙的样子,很是生气地说,前几天,喜生我已请人送走了,这是为了你,你也别再烦我了好吗?他走了,我们明年再生一个啊! 翠萍好象没听见一样,还是一勺子,一勺子的喂去。她的嘴巴也跟着一张一合的,像在牵引着喜生吃饭。板凳上的饭粒越来越多。翠萍嘴里老是重复着一句话,我家喜生就是乖,吃饱啊,吃饱啊,吃饱啊…… 冬古实在忍不住了,上前把翠萍手里的饭碗抢开,火气冲冲地说,人都走了,你怎还这么傻啊? 翠萍朝冬古笑了笑,就空着手,继续着刚才的样子。 冬古放下饭碗,一把抱起翠萍,将她面对面的拥在自己怀里,他凝神地看了又看。原来那聪明、漂亮,端庄的翠萍,像是突然变成了一个青面獠牙的魔鬼,让冬古倐地窜起全身鸡皮疙瘩。 晚上的翠萍,依旧紧紧抱着一团衣服,嘴里不停地呼唤着,喜生啊,我的乖乖,妈米抱着你睡,你好好地睡啊!喜生,我的乖乖,你好好地睡啊!…… 冬古想,这下完了,翠萍真成了个疯子!听着翠萍的呼唤,冬古一身的凄凉。这时,他后悔了,我还能到哪去把喜生找回来呢? 接下来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翠萍都是重复着孩子在她身边的的一切。他真想把她离了,或是远走他乡地逃离,但他心中还有根什么在牵扯着。这时的冬古心神崩溃,做什么都显得力不从心了。 一次,上山砍树,他为砍一根藤条,不知怎的竟一斧子将自己的左腿砍成了两截。他那绝望的呻吟幸亏被一个捡蘑菇的村民听见了,将他背下山,送到医院,才保了一命。 晚上的冬古,没了与姣妻卿卿俄俄的浪漫,多是些望着苍穹的哀叹,他常常在脑际回放着那悲痛的一幕又一幕,冬古越想越觉得有什么在捉弄着自己,自己像陷进了越陷越深的泥潭里。 二十年后的一天,他家来了个一身上尉装束的不速之客。他走进厅屋,看到正在一边给空椅子喂饭,一边念着自己名字的翠萍,悲喜交加,涌上心头。 他一把紧紧抱住正在喂饭的翠萍,对着她大声喊着,妈米,妈米,妈米,我就是喜生,我回来看你了啊!这一喊,翠萍先是眼睛一亮,紧接着溢出了两行泪水。这是她病后从没有过的神情。喜生知道母亲的疯癫是因他而生,于是,又接着大喊了几声,妈米,我是喜生,妈米,我是喜生啊! 就这一喊,真的,就像丢了魂的人,被喊回来了一样。翠萍伸出双手,一把紧紧地抱住他说,喜生,我的宝贝,喜生,我的宝贝,你你真回来了,真回来了,真回来了吗? 这一对一答声音,把正在厨房里炒菜的冬古吸引过来了。他一看大厅里,一个军人紧紧抱将着翠萍呼唤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喜生擦了一下溢在眼眶的泪水,转身向冬古走去。喜生面对着拄着一条拐杖的冬古说,你认识我吗?我就是喜生啊!想不到吧,我就是二十年前,你拿两百块钱,瞒着我那可怜的妈米,请一个过路人送走的那个脑瘫孩子!想不到吧,自他把我抱走后,他没按你说的去送人,更没昧着良心将我遗弃,于是,死马也当活马医,真的,我有贵人啊!他把我送到上海一大医院,教授仔细查看了我的片子,说,只要把脑子里那块东西摘了,就没事,但要十万费用。他,不,我那真正的父亲借遍所有,终于将我救了过来。接下来,他送我读了高中,我考上了军校,成为了一名军官。我那可怜的妈米被你害得好惨啊,今天我就是来接我妈米的! 冬古被听得云里雾里,他怎么也不敢相信眼面前的军人就是自己曾遗弃的脑瘫儿子。他使劲地摇着脑袋,我不信,我不信,你一定是在诈我。 真不信吗?喜生从身上搜出一张写满字的纸替给冬古,说,你看,上面清晰地记着我已知道的一切,这就是我爸在一个月前临终时交给我的。那天,他死死拉着我的手,将这张纸塞在我手里,说,带上它找你那可怜的妈米去吧,他好想你的啊! 两天后,夕阳的余晖照射在冬古的屋檐下,冬古孤零零的坐在门槛上,屋里再也听不到翠萍的念叨,只有屋后的一棵秃枝偶尔传来几声呱、呱、呱的乌鸦嘶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