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车流人往的街道上,我与小妹见到自行车道上有个熟悉的身影正欲推着自行车过马路,我们异口同声喊:“三叔!”三叔愕然地停下环顾四周,见到我们,客气地寒喧几句,分别前我们姐妹都叮嘱他一定要注意安全,注意身体。看着他推车离去的背影,我们姐妹相视无奈。妹说:“他老了很多!”我说:“头发已斑白!”妹说:“我总觉得这么大年纪,还骑自行车很不安全。”我叹气说:“幸好他愿意接纳我这台24寸女装自行车,想想他之前那台残旧横杠的26寸男装单车,看见心也跟着像吊了24个酒瓶子了!”…… 我的三叔,是我家父的亲弟弟。家父三兄妹,家父排行第一,姑姑第二,三叔最小。家父兄妹三人出生在一个书香家庭,家教很严,亲如手足。时至他们现已六七十岁的老人了,奶奶在世时,他们仍恭敬地以“妈妈”相称,他们之间仍以哥哥、姐姐、弟弟相称。爷爷家族从他那辈人在抗战时期除了已离世的,基本上兄弟姐妹都到了香港谋生了。留在这个老城里的只有我奶奶带着三个孩子和二奶奶(爷爷亲兄二哥的妻子)带着三个孩子两家人。时至现在,我父系家族就一直只有这两家系仍相联系,而其他个别仍在香港,大部分已移民海外失联了。1963年对于爸爸三兄妹和奶奶是刻骨铭心的一年,爷爷因病回家不久离世了,同年奶奶的父亲,那位在处世为人方面影响我父亲一生的外公也离世了。那年,父亲20岁,姑姑18岁,三叔16岁。从此,奶奶守寡至2012年94岁离世,足足将近50年光景。家父中师毕业被安排到城外二十多公里的乡村小学任教,次年就当上了校长。基于户籍需移迁工作地,奶奶顾虑很多,后来家父不得不离职回城里了。后来的几十年,家父转行再转行了。姑姑从小不是读书的人,成绩不好,读了小学就没读书了,一生当工人到退休。三叔就读中技,毕业后就到市内的机械厂,一做就是一辈子,直到退休再聘。他从当学徒工到技工,最终成为一位从事机床几十年的技术精湛的老师傅。 三叔娶了一个身材小巧,五官精致,有才学的女子当妻子,单位也不错,在粮站当财会。三婶是家中的小女,深度近视,任性,深得姐兄们的爱宠,婚后家中大小家务都是三叔承包了,对她爱宠有加。三叔,虽然只是中技毕业,无意间的一次,我才发现三叔的硬笔字写得很好,我骤眼间还以为是我爸的字。虽不是文人,但他喜欢古色古香的风格,乐于种兰花,热衷于藏书。房间几个大书柜陈列了满满的名着藏典等,看着就让爱书的人心潮难伏。我从小与三婶很投缘,如母女般,三婶曾告诉我,她有时发三叔脾气,就会打开书柜随手取本他心爱的书撕几页,三叔就会投降了。三婶身体很差,多次孕产失败,后来也曾因子宫瘤做了切除手术。三叔曾开玩笑般称三婶是二等残疾的,因为她视力几乎接近盲。三叔和三婶,从我懂事,我就感受到他们对我如己出般的疼爱。家父书桌的玻璃板下多年都压着很多老旧的黑白相片,我父母抱着我拍的照只有一张,还有一张就是我与三婶亲密的黑白小照并排摆放。孩时,仍记得三婶经常带我玩。也记得,爸爸有空会用自行车带我到三叔工厂旁的宿舍小坐,印象最深是带上剥好的菠萝。偶尔假期,我也会到他们家度假。 那一年,1982年的一天,已略懂事的我正在奶奶家玩,看到妈妈抱了一个宝宝回来。那天起,我看见我妈妈很用心照顾这娃。这个肤色黑黝的娃就是我三叔三婶的儿子了。据说,三婶难产,身体很差,需留院医治,孩子就由我妈先带回家了。三婶曾生下一子,因不懂照料夭折了。后来不止一次都无法顺利生产。所以,我妈妈很用心帮忙照顾这难得新生孩子。或许,用传统观念讲,这孩子是我父家唯一的男丁吧。也是这原因,从小他就叫三婶和我妈为“妈妈”。而我,一直十分痛爱他。他也从小最依爱我这个“家姐”。几年后的一天,我无意听到有亲戚议论弟弟的身世,说其实这次三婶又失去了孩子,哭得死去活来,却碰上了一对未成年未婚的年轻人生下了这男娃,于是就有了亲眼见到我妈抱回男娃那幕。那时还在读小学的我,纵使万般惊讶和疑惑,但明白事情的重要性,缄口不提。也从不曾影响我疼爱他。一晃眼,看着小弟从幼儿园到小学、到中学、到大学一天天平静安宁地长大了,回首看时间过得像翻书页,可以轻描淡写,细看时也可浓笔重抹。 小弟就读的大学,相当于现在的三A大专,学费开支并不低,对于三叔三婶来说也不易。三叔向来节衣省吃,三婶对小弟从小到大却是一呼百应,无所不允。我亲妹妹比小弟大两岁,正就读广州的广东外语外贸大学本科,属一本。小弟在广州读书期间偶有经济问题,会求助于这二姐姐。有时,电脑硬件在校几次被偷或破损也会回来求助我先生。但对于这些小事,我们姐妹从来不会对三叔三婶提及,免他们担忧。 小弟即将毕业的一天,碰巧工作很忙的我那天因身体不适请了半天假,午间刚躺在床上休息,我收到毕业回来已在市内的中行工作的小妹从家里打来的电话。电话里小妹紧急告知小弟在广州出事了,刚发生车祸,伤势极严重,爸爸和三叔都跑银行筹钱,马上需赶往广州了。 刹那间,如晴天霹雳!我本能问妹:“三婶呢?” 妹答:“在家哭到死去活来了。” 我答:“我马上过去她家陪她吧。” 我问小妹:“打了小弟电话了吗?”妹说:“奇怪,打不通,总关机的。”我叮嘱她继续不停打。我仍记得,我开摩托车过去的,路上,心很乱,很急,也很慌,泪流满面。 当我到了三婶家,她已哭成泪人了。我问清楚事情发生得知的因由,说是接到电话,是小弟班主任来电告知半小时前,就在学校附近的公交车站出了交通事故,小弟头部和腹部严重受伤,在送医院,要求马上汇款三万做手术。那时的我思想还是清淅的,问三婶是否确认是班主任?她说确实是,说国语的姓张的老师。我还疑惑,这天非节假期,正常的上课日,他怎么跑校外?三婶很确定告诉我,舅父帮他联系了本市的发展银行今天下午面试,所以他上午放学马上坐车回来。我疑惑,问他这事有谁知道?三婶答我只有她自己和她哥知道,三叔都不知。快崩溃的她喃喃地说:“是他!是他!是真的!是真的!” 我发现家里的电话不停地响,我接,对方是一个说国语的、自称是班主任的男人,不断说情况危殆,催促马上汇款做手术救人。由于我仍抱质疑的态度,和强烈的焦虑,电话内我仍大声强调:“远水救不了近火,难道不能马上救人!我们马上过来也需两小时。快救人!一定要救人!” 对方却总强调“汇款!汇款!汇款!” 三婶每听到电话响和我的回话就痛哭不止。忽然,我发现她哭着打手机,像在与人商量,对方那人象很了解小弟行踪。我疑惑问三婶,这人是谁?三婶告知这是小弟的女朋友,说她也知小弟回来面试。我马上取过电话找这女孩,她很礼貌自我介绍说她是我弟的女朋友,她说她知道他回来面试,且刚才在他离校刚上公交车时通过话。但是现在却真的联系不上我弟了。她也很担心,问我这边情况如何。我把来电的情况跟她说了,她很紧张,问汇款了吗?我告知她,我家父和三叔都到银行取款了,准备赶往广州。 她说,她可以马上汇款,对方要求汇农行,她说自己就是在农行工作的。我婶如听到曙光般对手机大叫:“你马上汇!汇!” 那女孩也在急问我是否马上就汇?那一刻,我心乱了!不知所措了,那边家庭电话响不停,我知道是广州催促的电话,这边两个心猿意马的女人在哭叫,我彻底没办法了。混乱中,我同意了那女孩汇款。约一分钟的混乱,我突然本能地再打电话给那女孩,女孩高兴地告知汇出了,曾从事金融的我懂操作程序,她电脑操作是很容易的事。我紧张了,叫她马上网内查询对方余额,她复我款已取走了。我刹那间如同被拨了盘冷水,清醒了,心慌了起来,一种不祥预感产生了——被骗了!但小弟的人还联系不上,我们还见不着真人,爸爸和三叔只好马上开车往广州那医院。 途中,六神无主的三叔痛苦地对我爸爸说:“哥哥,我就只有这三万元,如果……” 我爸只说了句:“放心,我准备了。” 下午三点钟左右,我妹如释重负地电话告知,她终于打通小弟电话了,他竟然已安全回到城里,并对我们这两小时发生的所有事一无所知。我妹也问他何故突然回来?何故一直关机?他告知,他离校上了公交车不久就收到一个自称了北京刑警打来的电话,说他是在逃犯使用的电话号码,对方要求他配合破案。不断同样内容打了几次,他把手机关机了。 回到城,刚开机就收到二姐姐电话了。在往广州途中的家父和三叔马上折返了。我带家父和三叔到那女孩工作的农行还了三万元给她,示谢。那是我们首次见到这女孩,也就是后来我的弟媳了。 我夫妻带上小弟去了派出所报了案。公安人员说,这事例近期都曾发生。我们都知道,损失这三万元确实不值,对三叔来说是他一辈子艰辛换来的血汗钱。只要人平安无事,安好,就算了。这事,说不清是谁对谁错,就是社会上那些动机不良的坏分子利用血浓于水的亲情,没人性地进行诈骗。从此,我们不敢再提起。 几年后,小弟结婚,我外出出差前放下了一个一千元的红包,由父母一起送交三叔。远差回来的我,发现家人都沉默,我知道一定有事发生了。妈妈告知,三叔要求我回来马上给电话他。我马上打电话过去,接电话的是三婶,听完她的话我竟吓了一身冷汗,她话语冷淡,大叫我三叔说:“你最憎恨的人给电话你了!”接着三叔用不寻常的语气问我这一千元是咋意思?我只好客气并小心翼翼地答:“是给小弟的结婚贺礼。” 顿刻,我听见三叔在电话那头声嘶力竭地质问我几年前的三万元怎解决?要求我要么把三万还他,要么包办了小弟的婚礼。原来一向内敛、深沉的他已刻骨铭心地对我恨之入骨几年了,而我和我家人都不知道。我们一直以为,那事已过去几年了。 瞬间,我完全明白发生什么事了!挂电话后,我看着我爸妈、妹、还有我先生,我不懂说话,只得泪流满面。全家人沉默不语!后来,我妈妈不得不把那年被骗的事告诉了奶奶,要求奶奶主持公道。 终于由几年来一直不知情的奶奶出面把事情平伏下来,顺利办了小弟的婚事。但想不到婚后次日,三叔又来妈家要与我断离叔侄关系。这次妈妈忍不住把小弟读书时我姐妹经济上帮小弟的事,装修时我妹借款给小弟的事都搬了出来,因为三叔都不曾知道的事。爸心痛不已说不出话来,只强调那年的事是社会的错,不是我的错。 我妹气愤地提出,她愿意为我填上这三万元,然而从此我姐妹都与这叔断关系。三叔总认为,当时不管情况如何危急,三婶是母亲,那女孩是女朋友,可以不理智,而我作为一个“外人”,就应清醒。他最终认为是我令他损失了他的三万元血汗钱。那句“外人”,让我和我家人彻底无话可说! 从此,三叔不再来我妈家了,连这过90岁高龄老奶奶也不管不问了。我深深知道最心痛的人是爸爸。情如手足的他们难以再沟通了。以前每个周末,三叔都会来家里坐上半天,两兄弟有谈不完的时事、历史等话题。几十年如一日兄弟两人都习惯了订阅很多报刊和杂志,每周末就交换阅读。作梦也想不到搞到如此景况。对此,我无尽愧疚,不知如何扭转这僵局,痛不可言! 次年春节后,家父确认得了直肠癌做切除手术,术前家父找来姑姑和三叔,坦言对术后的安排,那是作最坏打算的家庭会议,重点是奶奶的物资各方面的交底。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曾古语有“母子连心”之说,家父入院次日,奶奶也因胃穿孔进了同一医院。这对家来说,一下子两人住入医院,且都命悬一线,那是何等的糟局!身为长女长孙的我,只能承担起这个担。真不懂言语诉说这一个多月怎面对和处理这场大戏。爸爸和奶奶几乎同时做手术,需同时进入ICU,妈强烈反对让奶奶进入ICU,宁愿把奶奶转医院,她担心手术后爸爸张开眼就见到最放心不下的母亲就躺在身边。妈妈不愿刺激术后的爸爸,进退两难之时,医院同意奶奶留在病房,需24小时亲人看护。这责,我扛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