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又怪怪异异地来了,37度的高温让安婶辗转难眠,偏偏又停了电,芭蕉扇在耳边来回响动着。安婶头昏脑胀着。张牙舞爪的庞然大物狰狞着或红或紫或蓝或白的脸在黑夜晃动,一个个深不可测的漩涡忽大忽小地远近着,把恐惧的东西努力排开。隔壁儿媳小霞也没入睡,扇子哗啦啦地响动着,和安婶的交相和鸣。 大军新年刚过就出外打工了。小军呢?小军,安婶的大脑不知觉地陷入往日的混沌状态。仿佛就是前天,小军还是活蹦乱跳的,常跟着大军一同上学一同下水捉鱼一同回家。多懂事的孩子哟!也是这样的夏天,老头子汗流浃背地劈柴,小军悄悄地拿着扇子到他身边给他扇风……已十岁的小军哟!就是昨天日暮,弟弟俩刚在河里洗澡后一前一后地回家,邻家可恶的狗站在路中央,虎视眈眈着,没有防备之心的哥弟俩将要擦身而过时,它一口咬住了小军的小腿肚,鲜红的血流淌出来。“妈妈”的哭声传进四周,安婶听到小军恐惧的疼痛的哭叫声从厨房冲出来,邻居已把他的狗赶走,大军正扶着泪流满面的小军……腿上的鲜血一刹那刺痛了安婶的眼睛,瞬间的天地黑暗中看不见了小军…… 安婶给小军包扎后是要打针的,但她拿不定主意,老头子回来已是深夜,小军痛后哭后沉沉入睡。安叔默默地点根烟后说:“明早去给小军打狂犬疫苗。”第二天打过针,本以为事情就完了,小军还是活泼乱跳的小军,可惊恐和惶惑没有从小军脸上消失,他一直嚷嚷着狗在身体里窜动,一直说有狗撕咬他,他们认为他吓掉了魂,请鬼婆叫魂,邻居也把他的狗杀死以誓驱邪,但这没有减轻小军对狗的惊怵,他像了狗,学狗叫,像狗乱咬,在地上乱嗅,像极了狗。在四邻的好意劝说下,安婶含泪把小军反锁在了屋里,医生看到这个情景,摇摇头转身离去。就这样,安嫂安叔眼睁睁地看着亲生骨肉鲜活的小生命枯萎。不胜负荷让安婶在病一场,安叔几次走向农药存放处,被紧随的大军发觉。 噩梦醒来是黎明。疼痛封冻后,生活慢慢步入正轨。安叔一直无法原谅安婶,以他的逻辑,是因为她没照顾好小军才让小生命早早夭折。安婶也常常自怨,怪自己粗心,怪自己对孩子周到不够,她更不敢启口的是,小军被咬的时候,她是要找他们的,只因为在厨房贪吃了几口凉粉,悲剧就此发生,如果安叔知道,更将一辈子都无法谅解她。安婶紧闭着眼睛,让思绪灵活着,反过来说,爱吃有错吗?人活着不就为了吃吗?老头子为什么反感吃呢?细细数来,他们因为吃不知斗过多少嘴,生过多少气,闷杀了多少情份。她思不通她错在哪里,也就因了这份思不通,才一如既往地坚持下去。初始,家庭拮据,她常偷空隙跑到小集市上买些自己想吃的。后来集市上有了自己的小店,手里更方便了,便光明正大地买着吃。老头子对此早已不屑一顾。但夫妻的亲密早已不再。开店前分床而眠,小店开业后他名正言顺地住进了小店。小军真的去了,大军早已不再依恋他,何况现在已成家立业。黑夜中那大大小小的漩涡夜夜在空床四周旋转,让安婶头晕耳鸣,心神不宁。 终于入眠了,小军乞哀的眼睛,安叔责怪的声音,大军和霞冷淡的身影和噩梦纠缠着。夜半惊醒,浑身汗淋淋,隔壁儿媳匀均的呼吸声似在嘲讽。安婶唐突对自己的坚持疑惑起对错来。也许老头子恨她是对的,从贪吃上反射出她以我为中心的自私。老头子辛辛苦苦地挣钱,知道钱来之不易,总舍不得花,总想用它办正事,可她……安婶平生第一次从头到尾反省自己。第二天刚晨曦,她已做好早饭,把屋里屋外打扫干净,坐在正屋里静等安叔回来。多年的惯例了,他总会在墙上的座钟的长针指向正上,短针指向正下时回来。果然,大门有了“咯吱”声。安婶像初嫁少妇般慌乱,她急急地站起来走向安叔。安叔如往常一样快步走到水盆边洗脸,对于安婶的神经错乱般的不寻常,压根没注意。安婶窘在那儿,到嘴边的关切的话又沉下去。“做好饭了?”“嗯。”“最近街市贼多,小心些。”“嗯。”安叔嗯着已洗好脸走进厨房,盛好饭到大门口蹲下大口小咽地吃着,他怎么能放下小店?那是他的命根,一家人维持生活的地方。 霞和孙子豆豆已穿戴好走出来。豆豆活蹦乱跳着跑向爷爷。霞看婆婆茫然无措的样子一眼,进厨房给她和自己盛了饭,拿个水煮蛋走向安叔。“爸,吃个鸡蛋。”“让豆豆吃。”“还有呢。”霞把鸡蛋放在安叔碗里,抱起豆豆回屋。 安婶味同嚼蜡地吃着饭。安叔一刻钟不到已搁下饭碗走了出去,霞吃过饭,把锅碗瓢勺洗净,抱着豆豆去和同龄人或闲聊或打牌消遣。安婶坐在空空的充满亲人的气息而又触摸不到一人的房子里,寂寂地为孙子做着新衣服,头顶上“滴答滴答”的时针有节奏地拨动着。邻居刘姐拿 着扇子走进来。“安妹,又为孙子做衣服?现在都没人穿了。”“闷得慌。”“安弟又在店里?”“整天呆在店里。”“唉!”“不缺吃,不缺花,谁有你舒服?还挨声叹气的。”“各家有各家的难以齿口处……就说老头子和儿媳……唉!有晚儿媳正在屋里洗澡,他竟闯了进去……”“怎么会呢?家丑不能外扬……” 安叔和霞的绯闻悄悄传遍四邻。但霞、安叔、大军一无所知。大军仍在外打工,安叔回家仍如匆匆过客,霞对安叔仍像亲爹般亲近。日子一如既往地过下去。安婶眼中的光线越来越黯淡,越来越无神。黑夜是漩涡如泡沫,涌现消失又涌现。不管怎样,小店的生意越来越好,家里的存折越来越多,孙子越来越大,吃的住的用的越来越好。安叔不会计较安嫂吃的了。但因吃造成的沟不再加深,曾经的也已无法弥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