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丝累了,她说今天要早点上去休息。 今天确实有点早,店里还没打烊,我们本来是合开这个店,现在却只能由我自己来打理剩下的事情了。 我没了主意,那椅子该放哪儿,那桌子是不是还用再擦一擦。我坐在柜台后面,有些心神无力,我期盼着这时候千万别再来人。就算是打烊之后,我再自己纠结上一两个钟头,也比应付客人的要求更好。 夜渐渐地更深,月亮爬得更高了,我愣神坐在柜台后面,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没有一直盯着桌椅子看,找一些思虑来逃避,是最好的办法。 我和苔丝一起工作有两年了,大矛盾没有,小矛盾倒是有不少。她从来不在钱上精打细算,但处理起事情来总是显得有些粗枝大叶,她还说我做事想的太多,我对她这种说法很不满,因此,我们常吵架,不少人劝我算了,既然两个人干不下去,就别干了,但我们就这么不和谐地坚持了下来。我们的相遇有些偶然,那次在集市上,她正在买一件地摊上的衣服,我看见以后,觉得这个款式有些老旧,就劝她不要买。她看向我时,大眼睛睁得很圆,盯着我,我有些不舒服。但还在给她解释为什么我要这么说,我告诉她,她才二十几岁,应该穿一件颜色艳丽一点的,就像我这件,我转了一圈给她展示。她看着我笑了起来,随后终于听我的,放下了那件衣服。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做了平生第一件,也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件不够谨慎的事,我居然立刻问她,要不要开一家衣服店。这个原因我想了很久,我估计是她听从了我的意见,让我多年来第一次觉得自己被别人肯定。 她还是睁着大眼睛看着我,没有说话,只是笑。那个买衣服的摆地摊的,看我搅黄了她的一单生意,一边低头摆弄着自己的衣服,一边碎嘴不停地念叨我们该走,不要影响她的生意。 我们就这样在街上走了一个来回,越说,我的情绪越激动,我知道,我们必须开一个这样的店,我想出了无数的好处,对于那些可能来的坏处,我已经没有心思去想了。我第六次问她怎么样时,她终于不在打哈哈。她问我,如果赔了怎么办。我说赔了也是两家一起承担呗。她同意了,三天后,我们就开了这家店。不过,她说她不要买衣服,还是开个小吃店吧,既然是我去求她合作,没有办法,我只能答应。她从来没回过家,只是在二楼那里摆了个小床,每天就住在那里,我有时候也不走,我们挤在一起。 我不停地回忆着,直到有人敲响了我们的门,他们好像没有看到柜台后面的我。他们走进来了,我看到他们拿着一支双筒猎枪,不知道是因为天黑,还是本来如此,我看到枪口那里漆黑一片,天啊,不会是经常被使用吧。 他们把枪放在桌子上,两个人坐了个对脸,开口叫服务员,然后就开始抱怨我们小吃店的环境。 并不是我懦弱,我能做的菜屈指可数,没了苔丝,我很难自己应付客人的要求。 他们见没有人来,继续拍桌子叫人。如果他们刚开始进来时,我就出去招待,恐怕一切都会很从容。但现在,越是犹豫,我就越是不敢向前,仿佛我一出去,他们就会拿枪把我打死一样。 来人!来人! 他们又在高声喊叫了,叫喊的,只是一个人的声音,我抬起头看,那人好像有点醉意,他是正对着我的那个。另一个人正在劝他,但是叽里咕噜,我不能听清。 我想找个机会溜到楼梯那里,找到苔丝,这事儿应该就好办得多了,我现在没有主心骨。 但这很难,纵使那个人看起来有些醉,但他是正对着楼梯口的,除非是个瞎子,否则我这身惹眼的红衣颜色不会被他视而不见的。 他们进来已经过了一分钟,我的心跳也更快了,我被震得有些哆嗦,肌肉僵硬了。我环视四周,在那两人的侧面墙上,大概离他们有三四米,贴着两个电话,一个是我的,一个是苔丝的。 但我觉得,如果半天没来服务员,而他们又不是抢劫的,他们没有理由还坐在这里不走,外面开门的可以吃饭的地方还很多,我依然坐在这里,就等着他们离开。 但一个声音迅速把我的希望毁灭了。 那个醉意醺醺的人在喊苔丝的名字。那两声喊,让我几乎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 你有她电话吗? 另一个清醒的人问。 没——没有。 是不是在这家店。 对——嗯对。 两人对话很简短,这就结束了。我偷偷探出一点头,那个背对着我的人,正左顾右盼,不时拍两下大腿。 马上,他的目光就集中在他们右侧的墙上了,他应该是看见了墙上的号码。 我拿出手机,该死的,电量,我突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我怨恨着这剩下的百分之十几点电量。 那人走了过去,在手机上拨号,我立刻关上了手机,几乎是下意识。他把手机放在耳边,开始在店里面溜达。他没举起一会儿,就把手又放了下来,显然是在拨打我的电话。他把手拍在桌子上,那铝制的桌子,有点禁不住他的力量,吱呀呀响了几下。 他继续拨打另一个号码,我紧张得想哭,这一定就是要拨打苔丝的电话,我想出去阻止她,但显然我没有这份勇气。 苔丝。百分之一秒之间,我想到了最好的解决办法,我把我的愧疚冲散到空无。 多少次,我刚擦的地面,被她的朋友踩脏,在与她的合作中,我始终是一个催促者,从买菜,到用量的精简,她似乎对于一切都无所谓,她是富二代,我多少次都这么认为,她给了我这种感觉,但我不是,我把所有的热情投注在这个小吃店里,尽管收入不是很让人欣喜,但我认真工作。相反,她需要用十块肉片的时候,绝不吝惜,甚至要放上十一片,十二片,我跟他说,少放一点,咱们够慷慨了,是啊,我被她说为吝啬,但赚了钱难道不是两个人一起分。细数苔丝让我不满的事,让我此刻不觉得自己有必须去拯救她的义务。 我的怒火一点点升起,但我更不能因为这事去报复苔丝。思绪真的是人们去干超出自己勇气的事最大的障碍,那么一闪念之间,我站起身走了出去,而那人刚刚挂掉电话,我不知道她和苔丝通没通上话,我顾不了这么多,我要为自己的良心而站出来。 那个醉醺醺的人首先看见我,她伸手指着我,喊着苔丝的名字。 另一个人,看了我一眼。 你是苔丝? 不——不是。 我在颤抖,那个双筒猎枪在桌子上,除了枪口,都被一块灰色的布包着。 我说的也是,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变化。 你们——找她干什么? 哟,服务员这时候都可以当警官了。不该问的别问。 我被这一句吓到了,眼泪好像要流出来。我看了一眼那个猎枪,这真是我有生以来最绝望的一眼,愤怒、委屈、恐惧,让我的眼前变得模糊,或者是已经流下来的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余光看到那人动了,我用毕生的力气冲上去,想要抱起猎枪跑掉。 至少,到目前为止,我对于苔丝还是忠诚的,我也是在为着刚才的犹豫,以及关掉手机的那一下在还债,愧疚让我此刻微薄的勇气增加了一分。 我就要抓起那支猎枪了,成功到达眼前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右侧的男人,我成功了,那个醉醺醺的,就让他带着自己缓慢的找不准方向的双手见鬼去吧。 我刚触碰到那块灰色破布——它软绵绵的——一股巨大的冲击,把我击倒在地,猎枪在桌子上,但刚才分明是一声枪响。 姑娘,我就说你,变化不可能这么大。 我迷迷糊糊地朝着子弹可能来的方向看去,最后一刻的虚弱,反倒减少了我的复杂情绪,我看得清了。苔丝正在下楼。 你被他发现了? 那男人又对苔丝——我不敢相信眼前的情况——说了一句,那口气很温柔,从上一句开始也是这样。 不知道,我一直以为她很傻,只会挑点小毛病,没想到她还是个聪明人。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我,我自己也不清楚我之前发现了什么,但现在我明白了。 两个男人抱怨她浪费了两年的时间,但苔丝没说什么,就连从我身上跨过去的时候,她的眼睛还圆睁着,仿佛什么都不在乎,那眼神我无比熟悉。 等等。 是苔丝的声音,也许她要回来救我。 看看她死了没有,别留下后患。 那男人,我不知道是哪个,现在看来应该是喝醉了的,他朝着我开了一枪。 还好,他打偏了。出院以后,我不停地回想这件事,惊魂仍未定,但反复思索倒也符合我的性格。面对危险的时候,是否还要去做一些正义的事,值不值得,我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