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饭后,我莫名其妙困得要命。于是,我懒洋洋地爬到床上,打算舒舒服服地睡个午觉。这时,我却突然听到电话铃响了。我很不情愿地拿起话筒,电话居然是久未联系的许波打来的,这让我感到十分意外。他在电话里嘿嘿地笑着说,今晚要请我去一家略有名气的饭店吃饭。我不禁受宠若惊,因为我实在想不出这位如今混得不错,望人时总喜欢乜斜着眼睛的高中同学,怎么会平白无故地请我吃饭。 到了晚上,我穿上我最好的一件白色衬衫,精神抖擞地走出家门。不料,我母亲却跟在我后面,在阴暗狭窄的走道里,嗓音脆亮地叫住了我。我一见到她那副激动不已的模样,立刻就猜出她会对我说什么了。果不其然,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她笑眯眯地说道:“我看你今晚打扮得那么精神,是不是要和女孩去约会呀?” “不是,”我不耐烦地说道,“一个朋友约我去吃饭而已。” 这令我母亲感到有点失望。不过她没有立刻转身回去,而是接着又说:“你的这个朋友结过婚了吗?你难道就不能请他帮你介绍一个对象?”自从我参加工作以后,几年来,我母亲便一直盼着我早日成家。可是,我觉得站在人来人往的走道上,和母亲谈论这样一个话题太令人难堪。于是,我慌慌张张地对她说了一句:“我得赶快走了,我可不能让朋友坐在饭店里久等!”然后,我便在她的目光注视下逃之夭夭了。 当我匆匆忙忙地赶到那家饭店时,许波他们早已到了。他和另外三个如今同样混得不错,却也和我多年没有联系的高中同学,围着一张黄色的小圆桌,正嘻嘻哈哈地打扑克。除了许波微笑着朝我点了一下头,其他三个人都像是没有注意到我一样,没有一个人和我打招呼,甚至于没有人抬起头朝我望一眼。这让我感到很不自在。虽然我和他们曾经在一起相处得多么愉快,可是,眼下我却感到和他们格格不入。我不禁有点自卑地想道:“现在,我在这几个有权有势的老同学眼中,只不过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小工人罢了。” “你别站在那里发愣呀,快去搬个凳子,坐到这里看我们打扑克。”许波歪着脑袋对我说。 于是,我搬了一个圆凳,有点矜持地坐到许波旁边,一言不发地看他们打扑克。过了一会儿,在财政局工作的王戎,就仿佛突然看到一件稀奇古怪的东西似的,夸张地冲着我怪叫道:“我的天啦,你们快看,这么热的天,他身上还穿着长袖子的衬衫呢?”我局促不安地望着他们,这才注意到他们身上全都穿着名牌短袖T恤衫。这时,许波乜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摇头晃脑地说道:“你们知道个屁,人家是高干嘛。你们看新闻联播上,领导人穿的不都是白衬衫吗?” 话音未落,几个人就捧腹大笑起来。在这刺耳的嘲笑声里,我如芒在背,差一点就要坐不住了。此时,我心里既感到十分恼火,又有点后悔来到这里。许波显然看出了我的不快,因为他伸出手臂搂住了我的脖子,微笑着问:“怎么生气啦?”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没有回答他。他于是轻轻地摇了摇我的身体,用一种责怪的目光凝视着我,一本正经地说:“你要是这样的话,那就太没劲了,都是老同学,开个玩笑也不行吗?”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许波见了,立刻在我的肩头上使劲拍了一下,开心地笑了几声。然后,他一面冲着我眨了眨眼睛,一面朗声说道:“这样才对嘛,过一会儿,兄弟我陪你多喝几杯酒!”可是,真到了开席的时候,我却越发后悔参加这个饭局了。因为,我很快便发现他们所喜欢谈论的话题,大都不是我所感兴趣的,即便有一点兴趣,却也是我无法参与的。比如,我觉得这家饭店做的菜不错,可是他们却说一般,因为他们在另一些我从没有机会去过的,更有名气的大酒店里,品尝过许多我闻所未闻的美味佳肴。 “他妈的,我不知道你们几个人有没有注意到,”先前取笑我穿白色衬衫的王戎,忽然再次大惊小怪地叫嚷道,“反正我是注意到了,这家饭店里居然连一个漂亮的小姐都没有。” 许波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挥动着手里的筷子,朝面前的一只蓝色瓷碗上,使劲地敲了几下,粗声粗气地说道:“我是请你们来这里喝酒的,而不是来看小姐漂不漂亮的。”接着,他笑了笑,又拖长着声音补充道:“不过,假如你们要想看漂亮的小姐,下次我可以带你们去一个好地方。” 随后,他们就兴致勃勃地谈起了这个令我有些反感的话题。看到他们一个个用炫耀的口吻,眉飞色舞地讲述自己或者他人嫖娼的经历,我感到惊愕不已。因为我不能想象,他们都是国家的公务员,都是娶了老婆,有了孩子的人,怎么还去干这种人所不齿的勾当。后来,他们忽然提到几个从前的女同学。其中有一个女同学的名字,我一听到便感到一阵钻心似的疼痛。 “你们有谁知道,当年的大美女田悦,现在干什么吗?”许波一边用牙签剔着牙齿,一边嬉皮笑脸地问。 田悦,这个令我一想起来就感到心痛无比的女同学,我曾经苦苦地追求过她两年。不过,我已经整整四年没有见到她了。我还清楚地记得,我最后一次遇见她,是在我们这个城市里最大的那家商场的门口。那会儿,她刚结婚不久,身上穿着一件紫红色的连衣裙,乌亮的头发盘得高高的。她的丈夫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伙子,却因为有一个靠做烟酒生意发了大财的父亲,轻而易举地击败了众多的情敌,欢天喜地把她娶回了家。那天,田悦侧着身子坐在她丈夫的摩托车上,在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她用眼角的余光轻蔑地瞥了我一眼。然后,我伤心地看到她抖了抖白嫩的手臂,把她丈夫的腰搂得紧紧的。 事隔多年,我偶尔回想起,田悦那天向我投来的轻蔑的一瞥,就仿佛是一盆冰冷的水,兜头盖脸地泼在我身上,令我不寒而栗。这个冷漠高傲的女人,真叫我又爱又恨。其实,她婚后的幸福生活过得并不长久。大概在两年前,一个也曾发疯似的追求过她,最终却因为遭到她无情的拒绝,而到处讲她坏话的同学,幸灾乐祸地告诉我,在田悦刚生下一个男婴不久之后,她的公公和丈夫就因为贩卖假烟假酒双双入狱了。我当时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之后,着实为田悦的未来担心了很长时间。谁知,从那以后田悦就像是突然在人间消失了一样,我再也没有得到过她的消息。现在,许波好像知道田悦的景况,这让我心里很激动。但是,我的内心却又感到很矛盾:一方面我渴望从许波的嘴里,了解到田悦现在的生活过得怎么样;另一方面,却由于我听了许波他们讲了一大堆令我反感的话之后,我隐隐地觉得从许波的嘴里,也许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 “许波,你说田悦现在干什么?她总不至于在大酒店里卖淫吧?”我看到王戎带着一脸的坏笑,怪腔怪调地嚷嚷道。 听到这种尖酸刻薄的话,我仿佛被人用针在身上狠狠地扎了一下,不由得浑身一颤。我虽然因为追求田悦,曾受到过她的羞辱,但是我却不愿听到她不好的消息。我忍不住地朝红光满面的王戎投去厌恶的一瞥,心想这家伙可真是一个俗不可耐的混帐东西。 “去你妈的,都胡说些什么呀?”许波噗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笑哈哈地说道,“田悦如今在桑园路上开了一家理发店,你们看,我这发型怎么样?就是前几天,她免费给我理的。” 我不禁松了口气,心情顿时愉快起来。这时,许波忽然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说要敬我一杯酒,因为他有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过一会儿还要请我帮忙呢。我心想,果然不出我所料,多年没有来往的许波,怎么会突然想到请我吃饭呢?可是,我接着又感到非常不解,因为我实在想不出,像我这样一个属于在社会底层挣扎的小人物,又能帮上他什么忙呢?看到许波满脸堆笑的样子,我赶紧站了起来,一边和他碰杯,一边声音含混地说道:“许波,你别那么客气,我能帮你什么忙呢?你说出来听听,只要是我能够做到的,那我肯定会尽心尽力的!” “还是你这个人够意思,我听到你讲的话,心里就感到十分痛快。”许波拿起酒瓶,又给我满满地斟了一杯酒。此时,他那双深深陷下去的眼睛,炯炯有神地凝视着我。接着,他显得有些激动地说道:“我这件事情嘛,你肯定能够办得到。我的朋友虽然那么多,但是我想来想去,只有你才肯为我做这件事。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单位里有个家伙,三番五次跟我过不去……” 我顿时怔住了,结结巴巴地问:“你是想让我去揍他一顿吗?” “那倒不必,你别紧张呀,”许波显然注意到我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他一边主动跟我碰杯,一边微笑着说,“你先听我把话说完了。过一会儿,等我们吃完了饭,我开车子带大家一起去那家伙的住处。到时候,你去找几块碎砖头,把他家的窗户玻璃,砸坏掉几块就行啦。我们几个人呢,因为不方便露面,就老老实实地呆在车子里等你。不过,你放心好了,我们决不会让你被人抓到的,你看怎么样?”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许波。我怎么也想不到,我的朋友居然会让我为他去做这种卑鄙下流的事情。此时此刻,我在心里难过地想道:“许波,你他妈的安的什么心,你这不是把我当作一个流氓看待了吗?”我越想越感到气恼,可是,我却又缺乏勇气当着大家的面发作。我沉默了一会儿,才对急巴巴地等着我答话的许波,小声地说道:“我想先去厕所方便一下,这事等一会儿再说吧。”许波见我没有爽爽快快地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他非常不满地瞟了我一眼。但是,当我一声不响地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立刻站起身来,殷勤地掏出一根香烟塞进我的嘴里,并且笑眯眯地为我点上了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