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阳光照得小梅昏昏欲睡，她将头靠在车窗玻璃上，感到一阵阵灼烧。

车子出站没多久便停了下来，有人声称自己丢了一个很值钱的手机。

司机就近将车停在路边，这个长方体空间内的燥热令人更加难耐。

小梅的周围传来几声抱怨，她也想咒骂几声，但刚要张嘴，想说的就被她邻座的一个年轻女子说了。

为了缓解车上的紧张气氛，司机赶紧站起来，扯高嗓门喊了几句。他表示自己已经报警，由于小偷就在车上，所以大家都不能下车，必须关紧车门。司机说得句句在理，小梅虽然被车上的熟肉味儿搞得头昏脑胀，甚至差一点就要吐出来，但也表示理解，把自己的怒火都转到了那个小偷身上。

但大多数乘客仍然不买账，使得声浪非但没有被压下去，反而更加澎湃汹涌。更有明事的人高喊贼已经下车，司机不应该再难为无辜的人。另外又有仗义男士喊道“后面有老人，已经快中暑了，快点打开车门”，紧接着就是一些“妈的”等不堪入耳的脏话。司机见状，只好坐回座位，不再自讨没趣。人们的怒火越烧越旺，把炎热的空气推向了更高的温度。小梅把车窗开到最大，将脑袋探了出去。但她刚把向后张望的脑袋转向前面，就感觉脖子被车窗玻璃抵住了。她猛地将头缩回来，耳朵蹭到了玻璃上，带来一阵眩晕。后面的乘客将目光对准车窗玻璃，小梅一看，原来是自己刚才用力过大，已经把后面座位的车窗堵上了。小梅转过身子，再次倚靠在车窗玻璃上。她额头上的汗水顺势淌到了眼睛里，眼前的人群开始变得模糊，车子里的熟肉味道让她觉得越来越恶心。

距离司机报警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人们开始接受现状，车上烦躁的声音变少了。但车上各种汇集的臭味却越来越浓，坐在后门正对座位的女孩吐了起来。车上的气氛再次变得紧张。有人高喊了一句诅咒之后，开始砸身边的后车门，跟他紧贴着的几个人也都团结起来，一起挤在后门旁那块小小的禁站区里面进行敲打，车子产生晃动。站在车子最后面的乘客大声呼喊，给这几个勇士提气。座位上的乘客喊得声音更大，坐在小梅左前方的老人甚至激动之下拿起了拐杖，却一不小心打到了旁边站着乘客的头，小伙子看了老人一眼，脸上呈现出非常恶心的表情。老人刚要收拾脸色，说一声不好意思，小伙子就拼命的寻找空档，往后面的区域挤。老人瞬间感觉到一阵恶臭，低头一看，那滩呕吐物正在车子剧烈的摇晃下向四处蔓延，老人赶紧抬起头，掐住鼻子。这时，面前已经有了一片很空的区域，站在呕吐物前面的乘客已经朝着前面和后面分散开了。车子中间部分一阵清凉的风吹过，臭味朝着各个方向飘去，在车子里最拥挤的部分回荡，恶心的空气丝毫找不到飞出去的缝隙。车里在沸腾，呕吐的小姑娘瘫坐在椅子上，她想起了去年夏天和姐姐去看歌星演唱会时的情景。小姑娘闭上了眼睛，嘴角掠过一丝微笑。

接到电话以后，一名男警察和一名女警察先后关上了自己办公桌上的小电扇，从不同的屋子走了出来。男的出来时，衬衫扣子没有系好，女警察看到后，扑哧一笑，男警察不明情况，也回敬了一个礼貌的微笑。知道以后才脸上拂过愠怒，警告说，警察应该严肃，不应如此轻佻。女警察恭敬的点了点头，紧跟在后面，却又发现男警察的帽子后面露出了个粉布角，像是方形手帕的一角，她本又没忍住笑声，但幸好及时捂住了嘴巴，准备提醒一番，但刚好电梯打开，她一进电梯便开始对着锃光瓦亮的电梯内壁整理妆容。

两个人走向警车，男警察愣了一下，不知是坐正驾驶位置还是副驾驶位置好，索性缓慢一步，让女警察走到了前面。女警察直接走向了副驾驶位置，男警察赶忙添了一句，“虽然我是上司，但是作为男士，就我来开车罢。”女警察不知道在想什么，麻木地打开车门坐了进去，男警察见状，拍着自己的肩章从车子前面走过，身子杆笔挺，动作简洁有力地打开了车门。

警车上路不久，女警察问是否需要将警笛打开，男警察正思考刚才拍肩章的提醒是否被女下属看到，没有回应。女警察便又再次开口，问是否需要打开警笛，男警察脑袋却开始流汗，他听到了女警察的话，但忘了警察规章制度上对于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才能开警笛的规定，这种尴尬的迟疑慢慢转成了脸上的愠怒。女警察见状不妙，便没敢再说什么。

电话里说的地点在多伦道，警车已经到了马场道，这两个地方相离很近，但是中间要经过一个十字路口，那里的红灯时间非常长。

车开到十字路口时，灯的颜色刚好由绿色变为红色，男警察见道路上没有半辆车，只在路中间的遮阳伞底下站着一个交通警察。

“这鬼天气还派什么交通警察啊，路上一个人都没有。”男警察嘟哝了一句，随后余光里出现了女警察的身影，他立马感觉不合适，又改口撇开话题。

“我们办案需要是不是不用等红灯。”

女警察一脸茫然，男警察凭着上司的决断力踩下油门。汽车冲了出去。

交通警察像鹰一样将目光投了过来，男警察的目光与那双锐利的眼睛有了交汇，他感觉大事不妙。交通警察挥手了，示意他们把车停下来。男警察不太敢相信，虽然减速了，但是没有停车，他紧张的偷瞄着后视镜，交通警察的动作越来越坚决。最终，过道口后不久，男警察停下了车子。交通警察走了过来，步伐稳健，烈日照在他的太阳镜镜片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柏油马路上腾起的像水汽一样的幻影，似乎烘托出了一位伟大的救世战士。

小梅被一阵骚动弄得清醒了，后门附近拥挤的人群刚刚被那滩呕吐物驱散干净。人声将空气煮沸，小梅再次探出车窗外，她发现每一个窗口都有人探出头来，刺眼的阳光让她看不清后面的人脸，完全是一团黑乎乎。

“警察怎么还不来？”黑乎乎那里发来了声音。

小梅的耳后传来了声音。

“谁他妈的知道？”

“老娘要下车。”

小梅转过头，说话人分别来自车子前门旁边第一个和第三个窗口。另外几个窗口探出的脑袋正低头看着地面，样子十分淡然。

车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吵闹不亚于小梅昨晚在村外池塘边听到的蟾蜍聒噪声。车外却十分安静，仿佛另一个世界。小梅抬起头往远处看去，这一带的绿化非常好，再往远处望去，是一条高速公路。那条路连接着前几年奥运会时两个比赛城市，游客通过这条路往返于两座城市之间，这一路的景色十分美好，绿意盎然。

小梅心驰神往，一丝清凉的风吹过脸颊，她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她前后看看，所有的头都已经缩了回去，她好像离开了很久。她把头也缩了回去，期待事情有了变化。

禁战区的三四个勇士走上去了，他们也许都敲累了，又或许是发现司机无动于衷，自己的作为没有反应，又或者是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炎热和恶臭上，已经无暇给他们鼓劲。总之，这几个人大都垂头丧气，失去了激情。只有带头的那个，脸上还紧绷着，他把愤怒转向人群，在车里那片仅有的开阔地上高喊人们太过无知，不够团结，只会抱怨。乘客投来鄙夷的目光，没人搭理他，他更加愤怒，叫嚣着让司机打开车门，否则偏让他挨上几拳。人们开始还感觉这事很让人振奋，但后来听说要打架，便泻了气，只有少数的乘客从车子后面的区域里发来助威声，他们有些人的嘴巴甚至还挤在邻人的肩膀上。

这位开始和后面的助威者示意，并准备往驾驶座挤过去，但这显然是徒劳的，就是大水冲过来，也不能从人群里渗进去一滴。这位勇士中的勇士犯难了。

“女士，请让一下。”

女士侧着身子，前后各三个人将她挤在中间。她被这位铁汉的彬彬有礼打动了，想让开，但是她有礼貌的请铁汉看看自己的情况，表示实在难以帮忙。人们已经被他的抱怨与演讲夺去了注意力，都在注视着他的举动，有几个站在前门附近的人甚至踮起脚尖往后看，司机瞧了这几个人一眼，又转过头，没说什么。

铁汉见状不妙，眼看自己的又一次伟大行动即将宣告破产，便立刻转移攻击目标，咒骂起了警察的缓慢。

“有谁能看看手表，那帮吃国家饭的已经在路上走多久了。”如果说他说了什么与如今情况相关的话，那么就是这些，但是，他说的可绝对不止这二十几个字，由于笔者脏话功力有限，就不在此描述，读者自可尽自己最大的限度想像，就算是最恶毒的话语也不应该觉得过分。你们应该认为他是一只被老鼠咬了的大花猫。

“你们就没人能看看这个可怜的孩子吗？”

就在铁汉还在展示自己口才的时候，一个老妇颤抖的声音传了过来，这声音似乎有着刺破苍穹的穿透力。司机站了起来，他的目光钻过层层人群，在那个身高一米六左右的铁汉头上掠过。那个刚才呕吐的少女，正嘴角带着微笑，微闭着双眼，她就像是睡着了。

“司机，你还不能开车门，让我们下车吗！”

老妇的声音再次像核弹一样在车子里爆炸，她颤抖的声音具有无法抗拒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