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听见鼓乐声了,这是我儿时经常听到的喜庆之乐。 我幸福地看了她一眼,——她依然穿着宽松休闲的服饰,只不过在我的再三坚持下,换成了悦人的淡红色。听着乐曲,看着新装艳丽的她,我抵制不住满心的激动,柔声说道: “听,这就是我魂牵梦萦的鼓乐,你将在乐声中成为我的新娘。” 她的脸上飞上一抹红云,表现出她少有的羞涩,完全一副柔弱传统的模样,——这个样子的她无疑会赢得每一个村人的喜爱。 渐渐地望见了秀丽的房舍,错落地掩映在碧水红树之间,这就是我朝思暮想的家乡。我停下来,轻轻推开挽靠着我的新娘;她以惯用的方式捏了我一把,以示生气和服从,——她这种特有的活泼开朗又通情明理也正是她吸引我并成为我新娘的唯一原因。我大胆地拥抱了一下她,她才又见笑颜,示意我快走。 大街上人群夹道,锣鼓喧天,欢声笑语,热门非凡。 我一眼看到了父母双亲,他们激动的脸上显现出无比的荣耀之情。是啊,他们的儿子携新娘衣锦还乡完婚,这无疑将是他们一生中最大的幸福和荣誉。 最前面的是老村长,也是我们的老族长,他坐在椅子上,胡子一直抖个不停。记得我求学时他就时常夸我,说我一定出人头地。按照祖训,外出多年的人一定要先拜见家长后才能重新以族人的身份在村里行走,因为我还没有拜见祖母,故而只能先向老族长行鞠躬礼问好。老人被搀起来,用发抖的手模着我的头。 “好呀,好,你一回来,我的病好多了……” 我把新娘让过来,向他行礼。 老人看见红色,又张开口笑。但当风儿吹动她的衣服时,老人不解地望了我一眼,但旋即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以示认可。 老人一点头,登时鞭炮齐鸣,人声鼎沸,那一张张喜悦坦诚的面孔倏忽间呈现于眼前。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一些村规家训可以暂且搁下而尽情欢笑,那些我似曾相识的小童娃们更是欢快地在人群中跑来逐去,甚至编唱着新娘子的一切。我的新娘一直半低着头,给人一副很羞怯的样子,——其实,我想她心里不知觉得有多好笑和多得意呢。 进了庭院,众人多坐下来喝茶,只有一些较小的孩子扒着门缝往里瞧新鲜。新娘跟着我走进正堂,一举一动都在刻意模仿我。我看见婶娘也穿着整齐红艳的衣饰坐在堂上,然后看见了一旁的祖母。 祖母瘦弱苍老多了,她躺在一张不大的床上,圆睁双眼紧盯着我,嘴角抽动不已。这就是当年最宠爱我的祖母,也正是我们的一家之长。我外出多年,不想她竟染病卧床不起。我一拉新娘,准备给祖母叩拜见礼。不知是谁,好像是母亲用异常的嗓音轻咳了一声,我才猛然惊觉:原来婶娘是坐在正堂上首正位的,莫非婶娘已接任我们家的家长了吗?应该没错,只怪我一直都在想着祖母,以至于忽略了这点,差点犯了大忌。 我赶紧拉过新娘,走到堂中央,双双下拜: “侄儿拜见婶娘,祝婶娘安康。” 婶娘笑着抬手道: “快起来,孩子,让婶娘仔细看看。嗯,都变成大人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嗯,眼光不错,给我找的儿媳妇长得真漂亮。” “咳,咳……” 祖母在旁边打起咳来。 “唉,你祖母太想你了,病了,见不到你就睡着你的床;如今你回来,还执意要在堂上见你。快去见见安慰一下祖母。” “是,婶娘。” 我这才携了新娘来见祖母。 祖母又一阵急咳,示意我坐过去。我坐在床边,发现这果真是我小时的板床,不是祖母惯睡的那张紫檀雕榻。我一阵心酸,再看祖母,她早已流下浑浊的泪水,颤声问寒问暖。我瞥了一眼新娘,她跪在床前正盯着我。我正想替她说话,祖母又咳起来,我赶紧给她捶背;——新娘也低下头去。 祖母终于扭脸去看新娘,新娘满脸期待地想站起来,——可祖母又转脸笑起来: “好孙儿,好,有了新娘子,莫要把我祖母给忘了……” 新娘把脸偏到一侧,肩头在轻微地起伏。 祖母仍旧唠叨不停,丝毫不去顾及新娘的感受。 她再一次抬头直视我,目光中流露出的不解和怨恨是我未曾见过的。 我回头看了看婶娘,她正笑容可掬地倾听祖母的问话。 院中人声嘈杂,一点儿也没理会到堂中的一切…… 新娘慢慢低下头去,身体在剧烈抖动。我再一次去看婶娘,她直起腰,端过茶,喝了一口。 新娘终于忍不住泣出声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她落泪。 “哎,孙媳妇,咳咳——” 祖母目光一亮,招手唤她。 她没有应声,而是彻底地哭出声来,但紧接着又抑制到低声抽泣。 “唉,孙媳妇,我命苦,希望你和孙儿一生好命呀……” “时候不早了,你们快快扶新娘回房收拾收拾,准备大婚行礼。” 婶娘起身张罗。院中再次热闹异常起来。 往我家院里去的路上,母亲一直在念叨婶娘的好处,说她一直尽心服侍病中的祖母,当上家长后也一直受人尊敬。 新娘悄声催我明天就回去。我向村口望了望,——眼前是一排排高高的院落,砖砌的小路在其间蜿蜒交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