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采煤机挥舞着两个滚筒咔嚓咔嚓割过煤后，需要支架工立即顶溜子，以保持溜子始终紧紧靠住煤壁，这是割煤的第一道工序。紧接着就是清煤工将顶过溜子后支架间涌起的浮煤攉到溜子里，浮煤的多少往往和生产条件息息相关，生产条件不好，遇到底板松软或顶板冒顶、流矸等情况，浮煤就会堆起老高，能没过普通人的双膝，浮煤中间还会夹杂矸石，这时候往往最能考验清煤工体力，清理完浮煤，支架工开始拉架，进行下一道工序。

　　清煤工是采煤队里最没有技术含量的一个工种，采煤队来了新工人一般都是从清煤工干起，等来了下一批新工人后，队里根据具体情况，就安排上一批新工人干些支架工、煤溜司机等有技术含量的工种。宋爱琪就是一位清煤工，他今年春节后刚参加工作，给人感觉弱不禁风，但干起活来却一点也不吝惜自己的身体。他总是把每一架浮煤清理得干净净，就连相邻两架底座之间犄角旮旯内的小块炭也不放过，由于相邻两架底座空间小，不会影响到拉架，其实完全可以不清理。但宋爱琪不这样想，他用手拣那些小块，觉得多往溜子里攉一铁锹煤，多捡起一块炭，队里的产量就会增加一点。每清理完一架煤，他就直直腰，采煤面闪闪烁烁的矿灯光束里，煤尘如同上学时老师手里的粉笔末一样翻飞着，他用脖颈里裹得已经分辨不清颜色毛巾擦一下额头汗水，再摘下嘴上戴的防尘口罩，狠狠呼吸一口夹杂着煤屑的浑浊空气，只有这样才觉得胸里不咋憋闷了。然后撅起屁股接着清理下一架浮煤，有时遇到铁锹铲不起的矸石，他就蹲下身子，用手一小块一小块的抠，直至将矸石彻底清除。

　　宋爱琪上的是小班，每半个月倒一次班，半个月八点班，半个月夜班。宋爱琪喜欢上八点班，八点班人比较有精神，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下班后能有时间“邂逅”梅好。

　　二

　　矿上为离矿五站地以上的职工都办了乘车证，宋爱琪家离矿有六站地远。八点班洗澡后，他不像别的职工一样急着赶矿交车回家，只要时间不是太晚，他就一个人沿着矿山路走回家。

　　矿山路由南向北有六里多路，路两旁都是居民家属楼，临近路面也有些门面房，卖肉的、卖水果、理发店等一应俱全。每天到了黄昏，还会冒出一些流动商贩，大部分都是卖面皮、凉粉、烤红薯等一些小吃的。宋爱琪每次走到沙安巷一处烤羊肉串的摊位时，就会停下来。

　　羊肉串烤架上一簇簇炭火萤火虫般闪耀着，小贩双手上下飞舞地在炭火上烤着一串串羊肉串，羊肉串在烟火中冒着丝丝热气，散发出诱人的香味，羊肉串烤熟后，小贩就熟练地拿过刷子在上面涂一些辣椒面等调料。

　　每串羊肉串卖两毛钱。宋爱琪最近一次买羊肉串，还是在今年元宵节灯会上。那天，他和梅好一起逛灯市，买的五串羊肉串都给了梅好吃了，梅好塞给他吃时，他推说自己闻不得羊檀味。

　　宋爱琪和梅好家以前是邻居，都在东山的自建房上住，两个人从小玩到大，从小学到中学都是一块上学。前几年，梅好一家搬到了矿上新盖的家属楼，两个人见面就少了。

　　中学毕业时，宋爱琪到过梅好家一次。一进家门，宋爱琪见地上铺的是只有电视上见过的木地板，客厅里沙发、彩电、冰箱悄无声息地彰显着这个家庭的富有。

　　每年正月十五元宵节，矿上举办灯会都是雷打不动的，灯会的规模也和矿上的效益成正比，效益好的时候，规模就大一些、隆重一些；规模小时，也往往是矿上效益不好的时候。当然，即使矿上再困难，也要筹集一定的资金举办灯会，这就好比老百姓过日子，即使再不济过年也要包顿饺子吃。

　　说来也巧，今年元宵节，宋爱琪下午去矿上办理完上班手续后，天已经黑下来，路两旁各式各样的灯笼和树上缠绕的彩带灯分外亮丽，远远望去宛如繁星点点，煞是好看。

　　他走到沙安巷时，正好遇到吃了晚饭的梅好和姐姐、姐夫一起去看灯。

　　两个人见面都感到有点惊喜。梅好家里的事情，宋爱琪也知道一些：梅好的父亲由于工作出色，已经担任了矿上一个部门的领导。梅好去年卫校毕业分配到矿医院成了一名护士。

　　“宋爱琪，一起去看灯好吗？”梅好问。

　　宋爱琪已经有好多年没有饶有兴趣地观赏过花灯了，想到自己马上就能上班了，以后玩的时间也少了。宋爱琪于是点点头，说：“好的！”

　　梅好的姐姐和姐夫知趣地找个借口前面走了。

　　宋爱琪、梅好边走边聊，朝矿灯展区走去。元宵节，矿山路上车流量和人流量骤增，喇叭声响个不停，行人川流不息、熙熙攘攘。

　　梅好问宋爱琪妈妈的情况，宋爱琪一提到妈妈心里就有些难受，他说：“我妈还好，就是眼睛视力不太好，看不清东西。”

　　宋爱琪妈妈的眼睛是哭坏的，自从他父亲井下出了事故离开这个家后，母亲经常偷着哭。有好几次，他半夜醒来，看见母亲直盯盯的看着父亲的照片悄悄抹眼泪。

　　梅好看到宋爱琪情绪不好，就问：“听说你过了年就上班了，为啥还下井啊？你家这种情况按照矿上的政策是可以安排到井上的。”

　　“我觉得下井能多挣点钱，妹妹就要上初中了，家里一天比一天开销大，就靠矿上每月发的那点抚恤金挺紧张的！再说现在矿上开支也不行，井上也挣不了几个钱，听说矿上好几个月才开一次支？”

　　“我也听我爸说了，过年后，矿上要开始代发工资。”

　　“啥叫代发工资啊？”

　　“代发工资就是矿上只发一定的生活费，剩下的钱等矿上煤卖得好了，效益好了，再给职工补发工资，而且还有利息。”

　　两人边说边走，说话间到了矿灯展区。

　　灯展区在矿任务楼门前，灯展区里大喇叭里播放着动人的音乐，任务楼大门前两侧竖起的椰子树，熠熠生辉，一派南国风光，与大门东侧悬挂的一排排大红灯笼相得益彰、遥相呼应。

　　两个人在几盏大型机器灯前围着看了看，都是一些前些年做的旧灯，灯的内容都是取材于一些“八仙过海”、“西游记”等传统经典剧目里的故事。虽说是前些年制作的旧灯，但还是很有看头。这里面最吸引人的是一组“红楼梦”灯组，整个组灯有黛玉葬花、刘姥姥进大观园、宝钗扑蝶、晴雯撕扇等故事片段组成，在电力驱动下和灯光的映照下，一个个人物栩栩如生，活灵活现，流光溢彩。

　　在大型机械灯——“九曲黄河阵”前，两个人站住了脚步。

　　“九曲黄河阵”传说是古代兵家布下的一种易守难攻的阵式，因其阵像九曲十八弯的黄河而得名。从远处看“九曲黄河阵”面积差不多和中学的操场那么大，上百盏各式各样的小灯簇拥着九盏红彤彤的大红灯笼，全部固定在一排排竹架上，一字排开、纵横交错，一条条彩带宛如长龙盘旋般将小灯和大红灯笼串接起来，小灯和大红灯笼忽明忽暗，非常壮观。一轮明月下，人行走在中间，如人在灯中游，灯在人上飘，宛如到了琼瑶仙境。

　　由于人流量大，可能考虑到安全的问题，观灯需要买票方能进阵内。

　　观灯的大部分都是矿上的职工、家属和职工老家、外地的一些亲戚，当然也有些临近市县和矿附近村里的游客。

　　宋爱琪买了两张票，对梅好说：““黄河阵”里人多，你跟紧我，别跟丢了。”

　　“那好说，我拉住的你的胳膊就丢不了。”说完，梅好就大大方方方挽上宋爱琪的胳膊。

　　“那最好拉一辈子。”

　　宋爱琪说完这句话，感到脸有点烫，但还好在半明半昧的灯光里，不容易发现脸上的变化。

　　“你想的美。”梅好感到他话里有话，于是狠狠拉了他一下胳膊。

　　偌大的“黄河阵”里，两个人裹挟在人流中，走来转去，有时明明觉得快出阵了，但就是走不出去，而且还会走着走着就又走回原来走过的地方，甚是有趣。

　　差不多半个多小时，两个人才走出了“黄河阵”，一出黄河阵，梅好就撒娇，说自己累了，有点儿饿了。

　　宋爱琪在小摊上给梅好买了五支羊肉串和一杯热奶茶。梅好让他吃，他说不饿，其实晚饭也没有吃他早就肚子咕咕叫了，也想自己买点吃的，但给梅好买完吃的，他口袋里就没有多少钱了。

　　吃完羊肉串后，梅好又拉着宋爱琪合影，两个人在“黄河阵”前合了一张影，梅好又照了张单人相，她又让宋爱琦照一张，宋爱琪不愿意多花钱，不想照，但梅好不依不饶，宋爱琪只好依了她。

　　三

　　元宵节后，宋爱琪只要有空闲，就往梅好家楼下的羊肉串摊跑，有时见不到梅好，他就看摊上的师傅烤羊肉串，烤羊肉串的师傅开玩笑问他，是不是来“偷艺”的。

　　一次，他看的正入迷，眼睛被人蒙住了，两双小手虽然带着手套，但宋爱琪还是能感到细腻柔滑，他知道是梅好，于是也不说话，闭着眼睛受用着，只至梅好把手松开。

　　他知道梅好喜欢吃羊肉串。一次，他对梅好说：“梅好，我现在上了班，等开了支，攒够钱了，也买个烤架，天天给你烤羊肉串！”

　　“讨厌，我才不喜欢一辈子吃羊肉串呢！”梅好佯装生气扭过头去。

　　宋爱琪也只是说说，年后他上班后，矿上连续两个月都没开支了，听老师傅们说：由于天气逐渐暖和，矿上的煤更卖不出去，而且听说卖出去了也收不回帐来。

　　矿上的职工家属就像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望着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