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3年立冬的晚上,在驿岛小镇的一家茶楼里有一阵短暂的喧闹,它和一个名叫阿丁的男子有关。
大约晚上7点时分,小镇的天色开始变暗,北干街十余盏路灯从白天的沉睡中睁开了朦胧的眼睛。阿丁便在这个时候,拖着浅浅的身影,溜进了街尾的变色龙娱乐厅。它灰白色的外墙被时光洗濯着斑斑驳驳,混夹在街道两旁高低错落、困顿落魄的建筑物里,倒也显得协调。
2个小时后的娱乐厅里突然喧嚣起来,发出桌椅掀动和人群轰闹的声响。门被打开了,阿丁被凶狠的推搡出了门外,他尚未站稳,屁股上又被揣了一脚,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很快,里面的声音恢复了原有的频率和秩序。
(二)
外面冷清的空气立即给阿丁的肺腑一个冰冷的刺激。刚才发生的事完全不在他今天的选项之中。阿丁觉得身体无比疲惫,而愤怒和屈辱却让他的意识清醒如水。他想找个地方蜷缩起来,清理一下记忆,清算一下今晚的事。他的目光穿过大街上来往车辆间的空隙,到达了斜对面一幢二层楼房的墙角。他觉得自己是一袋被人踢开的垃圾,适合放倒在那样的一个角落。
当他成功的从几辆轿车、一辆卡车的尖锐喇叭声中穿到街对面时,她看到了一个摸约二十多岁的女子从墙角深处走出来。
于是女子和阿丁发生了一次短暂对视。
女子看到他身上的夹克展现出疲惫不堪的样子,透过外衣被支撑的形状,她知道他有着宽阔的肩膀和结实的胸脯。
与此同时,阿丁鹰隼的目光像尖刀一样在她的身上扫描——眼神里的锋利是因内心的愤懑尚未消退,与女子完全无关。女子下意识向下扯了扯自己白色棉质外套的衣角,但这个动作并不能遮掩住她纤细的腰和丰满的臀部。
这时他们应该擦肩而过,彼此匆匆一视的印象也许很快就消散得片甲不留。然而女子突然轻轻的“啊”了一声,目光有点异样的从阿丁的脖子迅速收回。阿丁顺着她的目光摸了摸脖子,手上沾了些血迹,他的内心打了个鲜活的冷颤。
夜色掩护了阿丁的一丝惊慌,他故作镇静的说:“没见过打架的男人吗?”
“见过,打群架也见过,被打跑的一方丢一句——等着瞧,然后就像屁一样消失了,留下的便个个一副扬眉吐气的样子。”女子洞悉了阿丁极力掩饰的狼狈,内心全无畏惧的调侃道。
“一对多的见过吗?”阿丁想挽回点面子。
女子说:“见过,那你是以少胜多,还是寡不敌众?”
“都不是,我是……”阿丁停顿了一下,努力物色合适的语句:“是…金蝉脱壳。”
女子噗嗤一笑:“没有被剩勇追穷寇吧?”
面对女子的追问,阿丁大脑里思考的齿轮飞快的旋转着,瞬间生成的谎言立即向他暗送秋波:“告诉你吧,对面的娱乐厅里,刚才有个女人出老千,要被人脱掉衣服当众羞辱,我看不惯那些男人的淫猥,和他们打了一架,让那个女人脱身走了。”阿丁叙述的声调不带一点情绪的渲染和惊叹的余韵,感觉这样的行侠仗义于他是家常便饭。
女子沉默了一会,将阿丁的每句话快速放在心里检测一遍,以确定其真实性,然后说道:“呵,还不如叫围魏救赵——你和那女人是同伙?”
“狼狈为奸的事我从来不干。不过那个女人的事知道一点点,听说以前是开花店的,后来被他老公抛弃了,她便整日无所事事的混迹在茶楼和歌厅。”
阿丁杜撰了一个命运悲惨的女人变得堕落的故事,以此来说明自己见义勇为的合理性,并预见性的用“知道一点点”来抵挡她可能对这个女人穷追不舍的发问。
女子果然将话题稍转:“估计你的侠义行为在天亮以后会传遍小镇。”
阿丁说:“谢谢你。这事我会低调的。
女子笑说:“不过一会回家可别低调,赶快向父母汇报,对你脖子的伤有个交待。”
阿丁耸耸肩:“他们不会相信我的话吧。还好今晚不回家了,这段时间都不用回家了。”
“不回家了?”女子就好象在字的下面加上着重号似的重复了阿丁最后几个字,“除非有充足的理由,否则离家出走属于离经叛道的行为!”
阿丁说:“我没离家出来,反正一两句话说不清楚,男人的事,女人是搞不懂得。”
女子哎了一口气,说:“那么说有点复杂了?都说女人的故事多,男人才摸不透哦。”
阿丁摇摇头:“我的事说不上复杂,也不想让别人来理会,过一宿我自己也就忘了。”
女子说:“不过你的事就在这个墙角,被我迎头撞上了。”
阿丁说:“只是擦肩而过吧,撞在哪了?我陪个礼吧。”
“不用了,反正你一两句话也道不清陪不明。”女子又噗嗤笑了起来。
阿丁说:“其实很想找个人倾诉,可是我的那些事,说起来,会浪费别人时间的。”
女子说:“那你就把时间调慢一点嘛,愿闻其详。”
女子说话总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但充满关怀。她的眼神通透清明,给阿丁一种信任感。女子说完,突然想起什么,便从包里抽出一根花格围巾,将阿丁的脖子包扎起来。阿丁的侧脸感到了她匀称平静的呼吸气流,就像夏天的河面上吹来的一丝暖风,有着一种异样的亲切。
阿丁开始述说起自己:“我18岁入伍,在贵州当了两年义务兵,回来后在一个企业上班。我想趁年轻多挣钱,便和两个朋友合伙开了个变色龙娱乐厅。”他回头指了指街对面的那房子:“大厅里全是游戏机。负楼下面便摆放了好多翻牌机,白天黑夜都围满了人。”
女子说:“翻牌机?就是老虎机吧,听到这名字我就闻到不妙的味道。”
在对话中,女子和阿丁己经不知不觉沿着街道边的绿化带慢慢的并行走着,四周的车行声、商店里隐约的人声、高楼里传出的电视声以及各种来历不明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夜的气息带给他们一种温暖的感觉。
阿丁继续说道:“开始还好,白天上班,晚上便守着娱乐厅,偶尔也去负楼翻翻牌,碰碰运气。”
“机子应该是你们在操控吧?”女子插了一句。
“是的,我开始上瘾后,我的另外两个伙伴操控着程式。翻牌机每天都会出一次大彩的,所以大家觉也不睡守在那样,都想中彩。”阿丁无奈的耸耸肩。
“害人终害己。那也好,这样不用睡眠,可以节省买床和被套的钱。”女子总是不加思考的随口而答。
他们边说边走。女子时而看看道路的前方,时而将目光盯在阿丁的脸上。她觉得眼前的这个小伙很英俊,长着一头浓密、略微卷曲的头发,削瘦黝黑的脸上长着精美的五官。
阿丁笑了,笑容里浸透出源远流长的疲惫:“天一亮,我便从娱乐厅匆匆赶到单位,那儿的空气就像药力十足的安眠药,我吸几口后就不知不觉的睡着了,领导的吼声常常像雷一样炸醒我。”
“哦,我哪天失眠了,跑到你那个单位里吸几口气,一定可以补个好觉了。”女子说完她从提包里抽出一袋饼干递给阿丁:“你一定饿了吧,吃点东西。”
阿丁将一块饼干放在嘴里,一股干爽香甜的味儿立即在嘴里迅速的扩散开来,一种丰衣足食的错觉填满了他的内心。
阿丁继续说道:“我成了单位上的问题职工。上月被领导炒了鱿鱼。”
女子说:“不炒你才怪。那你便专心去翻牌喽?”
阿丁说:“可是守在娱乐厅里,没过多久,我不仅输掉了娱乐厅的股份,还欠了很多债。”
女子学作阿丁的样子,无奈的耸耸肩:“你以为是自己武松打虎啊,被老虎吃掉是早迟的事。那你下一步怎么打算?”
阿丁说:“真的只有金蝉脱壳了——我明天赶长途大巴车到贵州的战友那里避债,顺便调养身体。我失眠很厉害,一闭上眼睛就感觉翻牌机沉闷的声响像重锤击打我的大脑。”
女子说:“哎,你己经被逼上梁山了。明天才走,为什么说今晚不回家了。”
阿丁说:“下午我告诉父母,赶晚上8点的大巴车到贵州。他们肯定认为那个不可救药的我现在安坐在车上,被不动声色的运向目的地。”
“结果你又去打老虎,输得无药可救,然后被同伙扫地出门,还弄伤了脖子,却编了一段英雄救美的故事在我面前美化自己?太俗套了嘛。”女子说话一针见血。
阿丁抬头看了看天,夜色越来越浓:“不好意思,刚才撒了谎。谢谢你,听我唠叨了这么久。”
女子说:“你谢我也不诚心,连名字都不问清楚。”
阿丁说:“我叫丁小乙,叫我阿丁,90后,今年22岁。”
女子说:“我叫燕茹,快23岁了,槐山村的人,目前在经开区吉利4S店上班,快一年了。”
如此久以来,阿丁习惯着说谎,编撰着各种不重复的理由向单位领导解释迟到、早退、旷工的原因,打着不同色彩的幌子向茶楼的入股伙伴、身边的朋友、家里的亲戚借钱,哪怕只能借到眼泪珠儿那点点钱!女子给予的关怀和信任瓦解了他对人的戒备,他很久没有这样实诚的向人说话,顿感全身轻松。阿丁这时借着淡淡的灯光,得以仔细打量了燕茹一番——大约1米6的个头,留着一头短发,五官有点粗糙,长得不算漂亮,穿着也很朴素,一套白色棉质上衣配上一条较旧的浅灰色牛仔裤,但她的父母赐给了她结实丰盈的身体,她的率真朴实给予他一种安定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