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我再走上这座桥,脚下的青石板依然泛着黑油油的光泽,桥头的槐树比以前大出许多,日益繁盛的叶子在四月的阳光里悉悉索索的叫嚷。不太清澈的河面上一只破旧的小船懒洋洋地等待着集市那边的主人。
这情景和当初一模一样。只是,那年的他,那个蓝褂子的青年,再也不会出现了,一同消失的,还有那抹温和的笑容。
我在四月和煦的微风里和他相遇,他和我在这桥上擦肩而过,他背了一娄刚出炉的大饼,我闻到大饼扑鼻的清香和他身上悠长而温柔的汗味。
仿佛两个刻意演戏的人,我们在那天剩下的时间里不停地相遇,在桥上,在集市,在卖春衣的小铺,在挂满腊肠的肉店,以及在树荫浓郁地槐树下。
后来,他似乎认出我来了,他向我粲然一笑。然后,我十七岁第一朵关于爱情的花就随着他的嘴角突然绽放。
我把学堂之外的所有时间都留在那座桥上,我在那里徘徊,等待,直到那抹蓝色的影子出现,赶走我的不安。幸运的是,它总能如我所愿。他望向我的眼睛,投来亲切的一瞥,我在那一瞬间希望一生已经过完,不要让时间素描我们之间的万水千山。
然而,每次相遇都意味着稍后的擦肩,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幸福,痛苦,惋惜,期待,我说不好。
学堂里先生终于开始大声地教导我们要追求自由婚姻。我不知道什么是自由婚姻。我鄙夷祖辈们的爱情,我父亲只将他的姨太太们视为传宗接代的工具。我不知道婚姻和爱情要如何契合,那不关我的事,我只知道有一种东西,它看不着摸不透,却能让你幸福着,焦灼着,魂不守舍。
我第一次发觉我守望了很久的成果,是在大病初愈后,我穿着突然变得很宽的衣裙立在夏日的桥头,我的苦苦思念的那抹身影打量我时紧蹙的双眉和急切又牵挂的神情。我冲他懒懒一笑,我知道牵动着两个心跳的脉络已经悄悄地生长在我们之间。
好几个月,我们遵守着彼此靠眼神达成的约定,我站在黄昏的桥头,他背着背篓从我身边经过,被修饰了的巧遇每每让他的脸颊泛起淡淡红晕。
那个冬天,寒风吹落最后一片槐树叶的时候,他从寥寥无几的人群中向我跑来,我清楚地看到他额上密密的汗珠和羞怯又兴奋地双眸。他塞给我一条红色的围巾…
多希望回忆可以到此结束,然而故事总有个结局。当我父亲将刻着清晰距离的船票摆在我面前时,我知道自己已经被命运套上了枷锁,注定要与爱情分道扬镳。
我用眼泪和自残把父亲逼上了病床,我像挂在树上的猫,摘到柿子之前已经皮开肉绽。
他握着我的手,紧紧握着,我带你走!他说。我的眼泪呼之欲出,我踮起脚将第一个吻印在他的额头,然后转身离去。
我设想过无数我们相遇的场景,他会恨我吗?我会不会泪雨滂沱?他还孑然一身吗?或者早就儿女成行?
然而,我们最终没有相遇。
我回头望望那座桥,它比当年瘦小。那个蓝褂子的青年,他还会想起这座桥吗?会想起桥上的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