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是个画家,但也算不上,因为没有家,只会画画。
没有家的人没有根,像展开翅膀飞向天空无法下降的鸟,所幸的是,他没有单飞,还有一个同样没家的朋友,只会音乐。
五路到站,七十四路又离开的花园口,他们一个画着画,一个唱着歌,看着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遗忘在各自的世界。
画里的他永远是零,音乐里的他永远是一,因为零总是绕来绕去又回到了最初,就如他画完人后爱不释手地为头发润色,而一却把所有都归为出发,如同他的歌盘旋在这个城市的上空,却又不是为这个城市而歌。
零爱上个女孩,他也许不懂什么叫爱,但他的脑袋里除了以往世界清了明净的轮廓,还多了一个人的面庞。这种萦绕让他几次在为客人画画的时候,都折断了炭笔,可当他看到客人转头离开骂骂咧咧的时候,又呆呆出神,不停傻笑。
甚至于从看到她对他笑的那天起,他不停地画着那一刻她的种种,从细眉到红唇,从眼角的痣到耳垂的钉,从抿嘴的尴尬和点头的微笑,他全部刻录进脑海又一丝不苟地用心画出来。
而一的歌声越来越悲戚,从夏伤唱到了秋悲,明亮清澈的喉咙越来越嘶哑。
他们的对话也从以前希望环游世界,并对各个地方人文的点评,到现在,你渴了吗?今天好热啊,我先去吃饭了。
有一天晚上,一突然从床上醒来,看着窗外霓虹,一个人拨弄吉他,零被吵醒了,本来想说点什么,却看到一的泪水簌簌下落,过去拍了拍他肩膀,“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突然觉得好累。”
“你忘了你的梦想了,要让全世界听到你的歌声,我可是你的第一个粉丝。”
“呵呵,我的梦想,你的梦想快忘了吧,你现在做些什么?”
一拿着零的画板,把画了女孩的的素描纸甩在床上,零匆忙捡拾很久,待固定好了才露出微笑。
“你看,你的梦想多么廉价,就是一擦而过的一个女子的一个漠不关心的微笑,你的梵高、毕加索呢,全部抛诸脑后了?”
零拧着眉,用面包擦拭着画像,半天说不出话。
2
今天,是零遇见她的第36天,但他已经画了72张她了。
这36天里,一的声音被烟熏出了沧桑,让人一听到就想哭,出门的时候照着镜子问零,哎,你看我是不是老了?
零接过话头,摇了摇头,继续看着他的画。
一叹了口气,不是我老了,是你变了。
她已经36天没有从零的面前经过,或许有过,零忘却她的脚步声了,一说:“如果她不出现,你是不是要一直画下去。”
零耸了耸肩,“我一直画下去,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她成为蒙娜丽莎一样的存在?”
“别傻了,你以为你是达芬奇呐。”
一拨动着琴弦,伸手拍拍零的背,“我们还是现实点吧。”
很多年前,一和零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一还不会把叫梦的东西如此果断的切碎,创作了一首《我为音乐而生》,硬是拉着零陪他唱了一宿,第二天中午起床后,愣着看到窗外的高架桥,嘴边嘀咕着那些零零碎碎的歌词:
青春已被浇谢的花
我们还会唱吗
高脚杯迷人和你的乱发
已经成了他
爱不是嘴边话
我和音乐为家
再看你一眼吧
也许就是天涯
零用那不着调的嗓子也跟着干吼,他们坐上火车来到这里,以为这里也可以走进他们心里,他们觉得生命的灿烂如果没有绚丽的花,还不如点个火烧了它。
去年过年,零和一看着城市满天的烟火,顿时沉默了,华丽丽的在他们眼前闪过的最后,只能是一堆没用的废物,第二天,一几乎是流着泪看到它们走进了垃圾场。
3
现在零的泪在眼边打转,“画像吗?”
一拉拉零的袖子,“有生意了,你不朝思夜想的么?”
“画。”
“多少钱一张?”
“60。”
“那你画吧。”
一扯过零的本,“你看看这一共是72张,你该给多少钱?”
她的大眼眨巴着,对着零的笑露出了酒窝,翻了翻包里,拿出一叠钱,“那你看,够吗?”
“我不要你的钱。”
“那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零抽烟不喝酒,一喝酒不抽烟,一说不抽烟不喝酒的人都不是好男人,零说那我俩对半开,算半个好男人。但是今晚,零成了完整的好男人了,和她点了一桌的菜,没怎么动筷子,倒是最后留下一堆的酒瓶,她们为各种理由干杯,比如今天天气不错,明天没有雨,此生有缘相逢,来生期望再见之类的,到了最后她醉眼稀松地看着零,你是不是爱我?
一总说零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他不会说太多的甜言蜜语,有一次一个学生放学后走到他面前说,哥哥你好帅,做我男朋友吧。他硬是憋了一脸通红,才说,姑娘,天快黑了,你快走吧,家里该担心了。那个女学生撇撇嘴,哼了一声,切,装纯啊。后来零还很不服气地对一说,我本来就纯,还需要装么?不巧这时一弹着的弦突然断了,一瞟了他一眼,看吧,这你得赔我。
而这时候,零拿着酒杯,开始晃了晃,“你有男朋友吗?”一要是在旁边一定气急败坏,零的话从来牛头不对马嘴。
“呵呵,现在还没有。”
“哦,那我爱你。”
她笑得花枝乱颤,“我有男朋友,你就不爱我了么?”
“不,如果你幸福着,我就不会随便闯进你的生活。”
她愣了下,缓过神来将酒一饮而尽。
“但是,你已经闯进来了。”
4
等待在一的世界里从来不是遥远的事情,他的生命里只要有了一把吉他,仿佛就会绽放得五彩斑斓,起码他以前是这么想的,可是自从零有了她,他的空旷再也不是音乐里堆砌的惆怅了,他越来越了解寂寞。
夜深了,一个人走在路灯下,望着繁星满天,再看看这个城市,他突然发现没有了这个平日少言寡语的朋友,他的音乐里找不出一丝感动了,那些浓情或者忧伤的调调都变得索然无味,而他们起初一起希望追求的梦想,也在不断变换着预想的轨道。
那时候,零看到茫茫人海的城市,大声对一说,我们是来征服它的。一和零握拳的手对碰着,然后眼里都可以跳出那种火一般的光芒。可是现在一明白,他们的光芒大多已经熄灭了。也是从那天起,他觉得花园口不再适合他了,而改道去了西河边的酒吧。
任何迷离于城市的人,都希望在陌生人的声音里找到一种安慰,音乐成了媒介。一看到台下喝着酒,愁闷或者兴奋的陌生人,感觉那些酒灌进了自己的脑海,他重复着一个又一个莫名的问题,一,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你来到这里又得到了什么?最后还是和来的时候一样,你除了这把吉他,就只有一个人了,但为什么不是那时候遥望钢筋水泥的寂寞孤单,而是心里面像是丢了什么的无言以对。零有了自己的幸福,应该祝福他,但怎么丝毫没有快乐,或者说,还有几分嫉妒,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生活不再是我自己的了。
生活对于零来说,却刚刚开始,他和她躺在酒店的大床上,蓝色的灯光混合着布鲁斯的音乐,“原来你叫琪琪,难怪总那么奇怪地出现在我面前。”
“笨蛋,不是我那么奇怪出现在你面前,而是你从没正常出现在我的生活。”
“我不正常?”
“当然,你还记得么,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在和一个小女孩画画,她眼角边有几颗痣,她让你别画下来,但你把痣画成了向日葵,还给女孩说:‘小妹妹,这是上天赐予你的美,即使你不喜欢,它也要跟你一辈子,你只有改造它,而无法丢掉它。’顾客是上帝,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
“还有一次,我经过花园口,你和经常弹吉他那个男孩争起来,他好像问你为什么背弃最初的梦想,你居然可以那么坦然地笑了笑,然后继续画画,就没见过这么傻的。”
零看了看琪琪的红唇,轻轻吻上去,“谢谢你。”
“谢我什么。”她很疑惑地卷着头发。
“让我在这个世界遇到你,而且在我想你的时候有了你的关注。”
琪琪顿在他怀里,抚了抚他的眉,轻轻吹了吹。“你原来这么酸呐。”然后笑得花枝乱颤,“不过,我喜欢。”
5
夜的生命在延续,酒吧成了其中的血脉,而在一看来,他连细胞都算不上。灵感和梦想揉碎在光怪陆离的灯光里,他唱着歌,心却是缄默无语。
酒干了梦醒了又是漆黑
有什么能让我不那么累
没有了你的温度我快要粉身碎骨
为什么我想得总那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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