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十家的继子朱土改其人,水沟滩洼村子里的老百姓都说他是阴天晒柴火,有点潮。按照当地土话说,他是个“半瓜子”,就是说他的智力发育有点问题,是个傻子的意思。确切地说,他的智商只有百分之五十不到,每天只知道两件事情:一是知道出蛮力气没命地干活,二是肚子饿了知道喊叫着要吃饭,其他方面基本上是没有什么特长的。他的个子也不高,模样长的也有点太随便了,两条罗圈腿往外撇着,像鸭子一样一瘸一拐的走路。因为自小就患有“自闭症”,无论和熟人生人基本上没有什么语言上的交流。常年四季给生产队放牧着一圈羊,他不识字也不识数,羊群的数目字他也不知道的,但是在羊群进圈的时候,一旦少了哪只羊,他却非常明白,能够具体地给家人或生产队比划清楚。因为他的羊群中每一只羊都有具体的名和姓,诸如“大抵角”、“花耳朵”、“撇角子”、“大卵子”、“乌嘴”、“麻筋腿”、“扫殿猴”、“狼吃残”等等。生产队的人都不叫他的大名,一般都喊他“二愣”。村子里和他年一年二的小伙子们早都结婚生子了,唯独他的这种情况,加上朱老九、老十的家境又十分地困难,连个提媒的也没有呢。
除过张来福等几个能拿得起放得下极有威信的体面人物之外,“二愣”也算是村里的名人了,因为他曾经发明了一系列的笑话故事,全村里的人都知道的。有一次,他在山里放羊的时候不知道得了什么病,肚子一个劲地疼,妈妈老子地喊着在地上打滚,在山坡做农田的社员们慌忙用生产队的架子车,把他送到大队的卫生所,卫生所的医生一时也没有看明白,又把他送到公社卫生院,公社卫生院说需要仪器检查,又拉他到县医院。大慨是坐着架子车,又是坑坑洼洼的石子土路,一路上的摇晃颠簸,到了县医院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他竟然就不觉得怎么疼了。
检查的医生问他:
“咋了?”
他指指自己的腹部:
“我腹科疼!”
医生诧异:
“你明明是个男的呀?怎么就会有妇科的疾病?”
他们俩因为“妇科”和“腹科”的事情各执己见,面红耳赤。大家忍俊不住,都笑出了眼泪。医生摇摇头,用听诊器给他听了一会,开了一张化验单,递给他说:
“你坐起来,去厕所用手纸弄一点粪便去化验一下”。
他听了点点头,楞了一会儿,也没有说什么就出去了。过了一会,他回来了,比划着说:“到处都是人,没有个能遮挡屁股的山旮旯,想拉一泡屎没去处呀!”
医生说:“去厕所!”
他又不识字,转过了房背后,跑进了医院的女厕所,见里面有人,大吼一声:“走开!我要找个地儿方便一下!”吓得人家女同志屁滚尿流,提着裤子急忙跑了出去。其实,他自己此时此刻并没有丝毫的便意,就在刚才那位女同志蹲过的便池中挖了粪便,他用手指头托着屎,一路小跑就进屋了:“大夫,给你化验吧”。
医生哭笑不得:“我让你用手纸弄来,你怎么就用手指弄来了?”
他也急了,瞪圆了眼睛:“你不是让我用手指弄吗?”。两个人又因为“手指”和“手纸”的问题争执了老半天。人越聚越多,一传二,二传三,也就成为了县医院不少人都知道的笑料。他的绰号“二愣”大名便由此而来。知名度老高了,仅次于生产队长张来福。就连村子里的妇女们拿自己那调皮捣蛋的孩子实在没有办法了的时候,就高喊一声:“再不听话,你看二愣来了!”孩子会立马安分守己地老实起来。
别看二愣人不咋的,名声大着哩!大家有所不知,他还有一段轰轰烈烈、极具传奇色彩的爱情婚姻故事哩!
上次年终决算前有个远房亲戚上门撂了一句话,说是给“二愣”管媒说媳妇,朱老九一家人既高兴又愁肠,高兴的是终于有个合适的相口了,愁肠的是他们家年终决算又成了生产队的超支户,苦于没有彩礼钱,几乎放弃了为他说媳妇成家的念想。谁知好心肠的队长张来福拍着胸脯满口答应想办法帮忙成全好事。张来福让朱老九赶紧去找那个说合提亲的媒人来,他要了解、研究一下具体情况,然后再作定夺。
过了大年的正月初,那个说合人来到了水沟滩洼朱老九家,朱老九又去请来了队长张来福,他们专门讨论着“二愣”的婚事问题。那个说合人讲,那姑娘的名字叫谢桃花,居住在城关公社的野狐湾生产队,就是自己一个村子的。她的父母早在六零年就都去世了,和哥哥嫂嫂一起生活,人长的漂亮,水灵得如一株带露的花,高高的个子,大大的眼睛,黑黑的眉稍,说话和唱歌一样地好听,针线茶饭样样能巧,只是自幼头上患过“毒疮”,至今没有再长出过新头发,害得桃花姑娘连上地劳动也不敢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常年四季头上包着一个花包巾,就是这样一个缺陷,其他方面没有啥说的,要说匹配“二愣”哪是绰绰有余的事情。娘家哥哥和嫂嫂生育了一大帮子的孩子,生活也是紧紧张张,凑凑合合。况且两个人都是财迷一个,早就想拿妹妹桃花姑娘换些钱来垫补家用呢!
来福说:“你说的话都对着呢,可是,现在是新社会了,不兴那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政府《婚姻法》有规定,男女双方必须是自由恋爱,自瞅对象啊!”
朱老九说:“是啊,要是人家姑娘看不上咱家土改的那副形象咋办呢?”
媒人说:“老表叔说的是个实实在在的现实问题,这可咋整?不管咋的,总得先让土改和人家那个桃花姑娘两个人见个面吧?”
“哪是!哪是!必须的!”人们随声附和着。
“哎!我看还是算了吧!那事情恐怕都弄不的成!”
朱解放挠着头皮忧心忡忡地说:“我兄弟土改那个狲样,人前头连一句像样的体面话都不会说,带他去相亲恐怕丢底漏彩泡了汤呢!”
大家又开始犯了愁。
“嗨!有办法了!”来福一拍大腿:“我那个在县城读高中的大侄子满堂长得猛头大汉,一米七几的个子,相貌堂堂,一表人才,非常帅气的一个小伙子,寒假期间正好在家,何不让他冒名顶替一回?”
“哪能行吗?”大家的目光齐唰唰地望着来福。
“我这是急中生智呀,旧社会也有过这样的做法,虽然是弄虚作假的勾当,也不怎么十分地道,但是,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呀!我们总不能眼看着到手了的鸭子就这样飞了,这可是关系到土改兄弟一辈子的大事啊,过了这个村,怕就没有了这个店呢,不管它三七二十一的事情,好歹哄摸着先娶过门了再说!”
“那就试试看吧。”没有再好的办法,大家也就同意了来福的提议。
来福队长是个耿直的性子,遇到事儿,总会为他人着想。特别是村子里的一些比较困难的弱势群体,一旦谁家遇到了难肠的事儿,他总是第一个站出来想办法帮助解决,勇于担当,说一不二,哪怕丢原则犯错误呢。他说用这样的荒唐办法来解决“二愣”(土改)的婚姻问题是有些冒风险,心里也觉得不太瓷实,但是不管咋说自己的出发点是好的。
正月初八,朱老九、张来福怀揣着东拼西凑借来的二百元人民币,带着穿戴整齐一新的张满堂去野狐湾约见媒人一起到桃花姑娘家为“二愣”相亲。一路上,来福再三叮咛自己的侄子:
“满堂啊,为了帮助你土改叔能够顺利地说上个媳妇,今天你的身份就是‘二愣’,角色就是那个‘新郎官’!但是那只是装样子演戏走过场的事情,懂吗?到了女方的家里,记着,千万别多说话,万一让人家女方看出了破绽端倪,漏了底就砸了!”
满堂挠挠头皮,抿嘴一笑:“我说这事情让我去冒名顶替根本不合适,不愿意干,你却说是‘助人为乐’,简直是开国际玩笑!走马观花,李代桃僵,现在都是社会主义的新时代了,你们都整的是什么事儿啊?哪不是故意蒙了人家姑娘吗?骗婚!岂有此理!这是在雪路上埋驴粪蛋哩,早晚的露馅,我看你们往后可咋收场呢!”
“孩子,这是生产队交给你的一项政治任务,必须配合,务必圆满完成!”来福立马严肃了起来。
“呵呵,行政命令啊!赶鸭子上鸡架?是是是!行行行!保证完成任务!”满堂做个鬼脸,不再言喘了,默默地跟着相亲的队伍一路无语。心里在想:那个叫桃花的姑娘到底是个啥模样呢?
朱老九、张来福一行相亲的人来到了野狐湾,见到了桃花姑娘。模样俊俏,人也机灵,和媒人说的没有二样。头裹碎花包巾,棉袄外套红色的确卡罩衣,劳动布的裤子。那时候农村的姑娘也没有什么好穿戴,虽说衣服破旧一些,但是干净合身,非常素雅。跟她的名字一样,眼前这个面如桃花、楚楚动人的腼腆姑娘居然让满堂这个书呆子眼睛发亮发直,跟前撵后地看个没有完。桃花姑娘却被他那火辣辣的眼神扫描的不好意思起来,红着嫩脸,捂着笑口,急忙背转身子朝着里屋跑去,秋水荡漾,隔窗相望。那边桃花的哥哥、嫂嫂一见这个新郎官仪表堂堂,一表人才,皆大欢喜!慌忙迎接就坐,递烟让茶的热情款待。
虽说是自瞅对象,只不过就是这样匆匆地见了一面而已,也只不过是走马观花式的互相目测了几眼,也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交流和了解。那个时期年轻人婚姻大事的浪漫程度仅此而已,哪有什么小说中描写的那种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浪漫色彩?见双方两家人都满意,没有谁说什么挑剔和不愿意的话后,在媒人巧舌如簧的撮合下,彩礼上的那些讨价还价的啰嗦事情也就没有再费多大的周折。最后,媒人一锤定音:彩礼一百六十六元,意味着六六大顺;二成八十八元,二八八,两家发;棉衣一身,单衣两身,毛衣一件,雪花膏两瓶,鞋面针线、插花零碎三十元,加上朱老九给姑娘十元钱的见面礼,就先交付现成二百元人民币订婚,其余彩礼娶人时补齐。按照既定习俗,男方家即时为姑娘例行挂了锁(俗称“拴娃娃”)的仪式,自古以来,北方农村的农民纯朴老实,做事情最讲诚信第一的原则,一旦过了这道手续,这桩婚事便就金钉铆银眼,是不能再做毁约赖婚的变更了。并且双方言定正月十五娶人结婚。娘家哥哥谢党恩因为高兴,喝多了酒,大话抛天,说:“行了,人都满看上,其他没有什么再说的,但必须赶结婚日以前‘六礼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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