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老牛,在采矿厂无人不晓:当过兵,有文化,工龄长,资格老,是建厂以来的老保管、老模范,红的黄的奖状贴满了一小屋。因他脾气倔犟,又不善人情世故,除了领料,便没人愿意同他多说话,就是他老婆也没有到厂里来找过他。一年三百六十天,谁也没见他回过家,他也说:“厂,就是家”。
在那物资馈乏,购布需要布票,买糖买肉需要副食券,买自行车需要工业券的年代,老牛的仓库保管员也挺吃香。虽然保管的东西不能吃不能穿,但那些炸药雷管和日常修理用的工具也挺有诱惑力。尤其是在太行山区的边缘处,到处都是烧石灰,磨水泥用的石灰石,只要有了雷管炸药,就能开启财富之门。可这些东西历来是控购物品,严禁私人购买或存放。这就更使老牛的仓库成了藏宝楼,附近村庄三里五乡,沾亲带故或有点身份的人,都想与老牛套套近乎。
老牛的家和亲戚也住在这太行山区,靠山吃山,免不了有时候也上门求援,但老牛从来不给面子。为此,老牛不仅得罪了亲戚,就是厂周围几个村子里的人也都恨老牛,可老牛仍然坚持:控购物品、严格管理。
这天早上,老牛像往常一样开开了小屋的门,在门前的空地上散着步呼吸新鲜空气,远远就见一个妇女从山下走上来,顺着山道拐了两个弯便到了他面前,站住了脚问:“牛师傅,能让我喝口水吗”?
老牛也觉得这女人有点面熟,但却想不出是哪个村的,便拐回头,领着那妇女进了小屋,倒了一碗水放到桌子上,让那女人坐在椅子上,自己则坐到床沿上点了一枝烟。
就听那女人说:“我叫嫦娥,对面山庄的,与你家亲戚是邻居,我家盖房子,垒墙的青石不够用,求你帮帮忙给两只雷管再给点炸药”。老牛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女人不急也不恼,一面用手绢扇着风,一面解开衬衣扣子凉爽。老牛在厂里是单身汉,老婆在农村为他生了五个女儿,可两口子感情上的事就是不升华,但老牛也从来没有婚外情。
“救人哪”!小屋里忽然传出了女人的呼救声,两个大汉从天而降,抓起老牛像摔小鸡一样的抛在了地上,一阵拳打脚踢,老牛便四肢着地趴在地上起不来。
打骂声和哭喊声在这清晨的山谷中传得分外远,女人衣衫不整的形象和悲泣让人们格外同情,趴在地上的老牛则遭到了一声声的唾弃和责骂:妇女们骂他不要脸,男人们骂他牛魔王。
派出所派人来取证,老牛直喊冤枉,女人拿着扯掉了扣子的上衣和开了线的裤子作物证,山庄的村长和民兵营长作人证,厂里没有一个人愿意为老牛作证,何况谁也没有在现场,谁也不敢作证明。物证、人证俱全,老牛被判刑五年。
服刑的第三年,三女儿去看他,对他说:“你们厂的厂长半年前因涉嫌倒卖爆炸物品被逮捕了,采矿厂停了产,揭发他的是村长,作证的是那个女人,但没有人提起你的事”!
老牛出事后就没有回过家,听了女儿的话也什么也没说,他觉得给女儿说什么也白说。
老牛计算着服刑还差半年,但不知何故被提前释放,他背着铺盖卷又来到采矿厂,看门人拦住他,指了指牌子对他说:“县采矿厂去年就破产了,现在是‘嫦娥采矿有限责任公司’,经理是嫦娥女士。
老牛把被子放到悬崖边上坐下来,看看熟悉的厂房和那间记载着自己荣誉及耻辱的小屋,再看看手中的释放证,深深地思考着:我向哪里去?我家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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