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午后,冷府上下忙得不可开交。今晚,当朝相国冷伯峻要大摆宴席,座上宾都是京城内的豪门贵族,这样的排场,恐怕只有皇宫里才见得着,恐怕也只有冷相国才摆的起。
整座相国府热闹非常,唯有后花园内的一座小筑十分清静,仿佛一圈池水将这小楼与尘世隔绝开来,丝毫的嘈杂也打扰不到它。
这座竹影曳曳,龙吟细细的小筑,正是冷府千金冷若清的闺房。
冷若清半靠在睡榻上,手持一本古卷,细细玩味。丫鬟墨砚趴在书桌上,费力地临摹着小姐的字,这是冷若清布置给她的作业。
窗外,幽幽的传来一阵丝竹声,那是父亲请来的戏班正在排练,隔着花园,依稀能分辨出唱词:“庭院深,深闺锁住寂寞;回廊长,长夜漫淹愁肠……”冷若清听得有些出神,“墨砚,你听,戏班的人又在唱了。”冷若清没得到答复,扭头一看,墨砚早已睡熟,手里还握着毛笔。
冷若清微笑,起身拿起一件长袍,为墨砚轻轻披在身上。她缓缓的抽出墨砚手里的笔,又在纸上写了两个字。谁也没见过写字如此飘逸俊朗的女子,谁也没见过容貌如此清丽风流的女子。若说她似柔弱的西施,却又比西子多了几分风骨;若说她像妩媚的貂蝉,似又比貂蝉更添一缕清雅。就是端端云上的仙子,也不如她脱尘秀丽。人都说惊为天人,只怕天人见了她,也会觉得自己多了几分俗气。
可是,超凡的容颜,却遮不住她眼底那一抹淡淡的忧愁。冷若清知道,今夜父亲的酒宴,是为她而设,父亲要在今夜,为她选定夫婿。
冷若清是孝女,她不能拒绝,可她年轻的心里,何尝不渴望自由的爱情。她渴望能像《西厢记》中的莺莺,自己认定了他,就只有他,永生不变。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永以为好也……”一想到《诗经》中的这几句,冷若清心里就有说不尽的感慨,“古时女子可以大胆的追求自己的爱情,可是我……唉!”
“小姐,你又何思乱想了,对身体不好。”墨砚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站在冷若卿身边,递上一杯清茶。
“你不懂。”冷若清笑笑。
“我怎么不懂,我知道,小姐是怕老爷替你选的夫婿你不喜欢,是不是?”墨砚说道。
“这……鬼丫头,也许是吧!”冷若清又笑,心里的惆怅,小丫头又怎能明了,她懒得解释,只有笑。
入夜了,冷府的灯笼燃的火亮,几乎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冷府开席了。
席上,觥筹交错自不必说。满座的青年才俊似乎并不为桌上难得一见的珍羞美味所吸引,真正吸引他们的,是落满竹影的纱窗中,那如豆灯光所映出的清丽剪影。
而在所有心不在焉的人之间,唯有一人,专注于自己手中的酒杯,似乎这酒有奇异的甘美。他,就是大将军之子,少将军李啸康。
李啸康此行,自然也是奉了家父的命令,争取抱得美人归。李啸康也知道,这冷小姐是人间不多得的佳人。可是,李啸康偏偏不喜欢别人左右自己的婚姻。他知道,无论今晚谁能取得冷小姐的青睐,就算是和冷家结盟,这可是棵大树。可是,他不想为政治牺牲自己的感情,从来不想。
而且,他从未见过冷若清,他不想莫名其妙的和一个从未谋面的人成亲,他知道冷若清很美,可他要的,是一个爱人,不是一个美人。
“那冷小姐不知是否同意这样的安排,看起来,她也一样可怜。”李啸康摇摇头,觉得酒席上的气氛实在憋闷,就借故离席了。
李啸康在园中四处闲逛,“这冷府的花园,确是和别处的有些不同。”李啸康就着月色,欣赏起园景来。他虽是武将之后,武艺超群,可从小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对园艺也略知一二。连李大将军都忍不住自夸,自己这个儿子,真真的国士无双。
远处轻轻的,飘来一阵池水波动的声音,李啸康循声望去,只这一望,竟不由得呆了。
莲池中央的石台上,亭亭的坐着一个女子,手摇团扇,双足浸入水中,雪白的肌肤被水光映的更见透明。一阵风吹过,莲池起了一层水雾,将她整个人笼罩住,就好像是从水底端端托出来的仙子。
李啸康想不到,世上竟有这样的人儿。他想凑近些,不料一脚踏在松枝上,发出细微的响声。
“谁?”那女子猛转回头,不是冷若清又是谁。冷若清见一长身少年立在不远处,呆呆的望向自己,不由得脸一阵发烧,慌忙整理衣冠。
李啸康顿觉鲁莽,急忙作揖致歉:“在下李啸康,冒犯了小姐,还请海涵。”
“李啸康?”冷若清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她听说过这个人,少年英雄,15岁就随父出征,立下了不少战功,为人又极为谦逊,并非纨绔子弟。只是想不到,他今晚也回来。
“李公子言重了,是我不够稳重。”冷若清走下石台,回礼。
缓缓抬头。
目光交接的一刹那,二人竟同时脸红。一个是翩翩少年郎,一个是婷婷俏佳人,上天入地也难找这样一对璧人。两人不语,目光均转向了别处。
“李公子为何退席?”冷若清打破了沉默。
李啸康摇摇头,说道:“那席间的气氛,我可受不了。”
“哦,却是什么气氛,能让少将军也打了退堂鼓?”冷若清笑言。
“没想到,她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冷漠。”李啸康暗自忖道。“每一个人都抱着各自的目的,心不在焉,这样的饭我可吃不下去。”
“哦,这样啊……”冷若清脸又红了,她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李啸康注意到了冷若清脸上的变化,忍不住问道:“冷小姐,令尊的安排,不知你是否同意?”
冷若清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幽幽的叹了口气,“不同意又如何,父母之命,岂能不听?可是我,又何尝不想只听我自己的。”
“只听我自己的。”这话在别人听来,可不是大家闺秀该说的,可李啸康听了,竟对着眼前的女子生出了一丝敬佩。“原来,她和我一样啊。”李啸康深感欣慰。
“冷小姐,”李啸康正色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向令尊说明,以令尊的地位,本不需与他人结盟,小姐应该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啊。”
冷若倾听了,只觉得胸口血液翻滚。自己内心的苦闷,竟被一个陌生的少年道破,此时再看李啸康,冷若清竟觉得,他才是世上唯一了解自己的人,不由得,多了一份好感。
“少爷,原来你在这啊,老爷正找你呢。”李啸康的随从跑了过来。
“冷小姐,”李啸康又一作揖,“在下告辞了。”
“李将军慢走。”
忍不住回头,李啸康发现冷若清在目送着他,这时,两人的眼中,似乎多了一些东西。
回到席上,原来,是李大将军要儿子舞上一段剑助助兴,其实不过是要炫耀一下李啸康。“父命难违,我刚才还那样教训冷小姐,真是可笑。”李啸康苦笑。
缓步走到场中,李啸康拔剑。衣襟在风中抖动,剑光与月光交织在一起,不会看剑的人,只觉得很美,而真正懂剑的人,知道,这剑光中,多了一丝柔情。
是多了柔情,只因李啸康此时的心中,多了一个人。只是偶然的遇见,只是短短的交谈,李啸康发现,自己后悔了,他见过了冷若清,并且,爱上了她。
剑光如水,李啸康舞到兴起,竟不禁轻声唱了起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句子,他是唱给自己,他不知道,冷若清会不会像这诗中的伊人一样,可望而不可求,这句子。同时也是唱给冷若清听的,因为他看见,伊人,就站在回廊的拐角。
冷若清是尾随着李啸康来的,听到李啸康这样唱,她就明白了,他,是在问着自己,能否求之。
世上知音难觅,知己难求,更何况自己与他相遇,竟与莺莺张生相似,冷若清有些忘情,竟开口唱和:“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众人都被这天籁般的声音吸引,都有些痴了,竟不顾是从哪发出的。可是,还是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李啸康,另一个就是冷相国。女儿的声音,做父亲的怎会不识?冷相国听女儿这样唱,心知女儿已许心与这舞剑的少年。况且这少年家世显赫,与女儿门当户对,冷老相国又怎会不顺水推舟,圆了这美事一件呢。
亲事已定,接着是过定,下聘礼。当一切都准备齐全,冷若清就要成为李啸康的小新娘时,不适时宜的,边关战事催紧,皇上命大小李将军即刻率兵奔赴边关。
马上就是人生的小登科了,偏又遇上战事,李啸康有些失落,他怎舍得冷若清独自等待,可是,圣旨不可违。
就在出征的前夜,冷若清的丫鬟墨砚,给李啸康送来了一封信,信上只有十六个字: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就这十六个字,就够了,李啸康知道,冷若清下了决心,他让墨砚给冷若清带回一把匕首,他要她知道,他的思念,是这锋利的匕首也斩不断的。
大军出征,何其壮阔。佳人凭栏,望眼欲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