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各庄村西有一片坟地。 这片坟地杂草遍布,灌木丛生,呈现出荒凉孤寂的景致。身强力壮的男人大白天经过这里,脊背凉飕飕,女人和孩子根本不敢走近半步。更甭提夜间,夜猫子一叫,别管谁的魂,一准全吓飞。
那些年风调雨顺,家家仓廪殷实。闹鬼的闲话就在那时候不知怎么突然多了起来,在茶余饭后传遍岳各庄,这些鬼话越传越真,仿佛传话人亲身经历过一样。
刘二赖不相信这些鬼话,有一次他因喝了一瓢酒而得名刘一瓢之后,更对鬼话不在乎。
刘一瓢平生有三大嗜好,老酒,赌博和老婆。酒,是每天必喝的。赌博也有了些年头,多多少少攒了些经验,不至于赌得败了家,正应了常赌无输赢的古话。他刚娶了老婆孙氏,孙氏长相漂亮,被他当个宝贝,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这赌博倒是因新婚搁下了。
可是没过多久,和老婆那股子新鲜热乎劲渐渐小了,他又捡起了赌博的嗜好。
孙氏反对他赌博,天天唠叨他:“天天上牌桌,家底越赌越薄!”说得刘一瓢耳朵起了茧子,再也听不进去。后来小两口经常因为赌博这事吵架,不过总是床头吵架床尾合。
有一天刘一瓢赢了钱,买了老婆爱吃的,唱着跑了调的小曲回到家。孙氏耷拉脸子说:“赢了?看把你乐的,今天赢,明天输,白忙活!以后别再赌了,再赌,早晚成赌鬼!”刘一瓢把吃食往桌子上一撂,嘿嘿笑了:“吊死鬼,淹死鬼,大头鬼,机灵鬼倒是听说了,可是赌鬼,俺却没听说过。”孙氏被刘一瓢逗乐了,拧起的柳眉禁不住舒展开来。
又一天,刘一瓢赌到深夜才回家,孙氏生气,在被筒里给他一个小脊背,不理他。刘一瓢百般好言认错,终于哄乐了孙氏。他向孙氏承诺,夜半之前必须回家,后来果然守信,每天都早早出赌局,赌友们笑话他怕老婆,他也不恼。
岳各庄有四个二流子,是刘一瓢的赌友,分别叫做张白板,李二饼,王三条,赵四万。他们不仅对孙氏的美貌垂涎三尺,而且惦记上刘一瓢祖传的一只玉盆,这只玉盆价值不菲,有一次刘一瓢喝了酒让酒友们看过,看得他们起了贼心。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他们寻思趁机潜入,财色兼收,可又害怕被刘一瓢撞上,四个人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个主意。
这一天,张白板在赌桌上斜了一眼刘一瓢,说:“瓢哥向来胆大,咱们敢不敢打个赌?你要是敢在三更半夜去坟地,把这枚筹码放在西头数第二块墓碑上,算你赢。”刘一瓢一笑,问:“赌注?”张白板说:“聚仙楼一桌酒席!”“好!”
话一出口,刘一瓢有些后悔,可是说出去的话是泼出去的水,心想晚上早去早回,回头再哄老婆。
天色已晚,四个二流子在小饭馆喝着酒,看见刘一瓢走进另一家他常去的饭馆,李二饼、王三条和赵四万起身告辞,张白板随后也出了饭馆。
李二饼、王三条和赵四万朝坟场走去。李二饼拎个包裹,王三条拎个麻将盒子,赵四万拎个小方桌子。离坟场还有二里多地的时候,三个人从包裹里取出假胡子夹到鼻子上,又换上青衣,戴上青帽,还用脂粉把脸蛋子擦红。他们相视一看,全都吓了一跳,真是活见鬼了!
这时离坟场近了,他们心里更加害怕。赵四万突然“哎呦”一声歪倒在地,手中桌子扔出老远,把另两个吓得心要跳出来。原来赵四万被一截老树根绊倒了,撩开裤腿一看,脚脖子肿得像馒头。
李二饼说:“四万,你在这歇会儿,俺哥俩先去坟场布置,你能走动了就随后赶去。”李二饼拎起小方桌子,和王三条继续往坟场走。还有半里路就到坟场了,一个黑影从低空掠过,发出“哥哥妙”的笑声,原来是夜猫子。不怕夜猫子叫,就怕夜猫子笑。笑得两个人头皮发麻,头发在青帽里根根竖起,仍然硬着头皮继续前进,大气不敢出一声,怕惊动了鬼。
夜里的坟场更加阴森渗人,他们战战兢兢地穿过如碗坟茔,在从西数第二个坟头旁的空地上摆了桌子,放上麻将盒子,然后躲到坟后。忙活完了,觉得手脚冰凉,以为自己变成了鬼。
约么三更时分,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从小路上走来,越走越近,两个人屏住呼吸,心跳像急促的鼓点儿,边敲边骂,这个赵四万,偏偏这个时候崴脚脖子!
黑影走到西数第二个坟前,作了个揖,然后在墓碑上放了一枚筹码。借着月光,两个人看清了黑影就是刘一瓢。
刘一瓢虽说不怕鬼,又壮着酒胆,但一个人三更半夜到坟场,夜猫子又是叫又是笑,心里也发毛。转身要走,却看见空地上摆着一张小方桌,桌上摆着麻将。这时,从小路上迎面走来一个人,青衣青帽红脸银髯,招呼刘一瓢:“这位兄弟,你是阳世赌徒,俺是阴间赌鬼,既来之,则安之,咱们摸几圈,权当消遣!”说着,取火石点燃一支红烛,照亮方桌。刘一瓢心中甚是惊恐,酒醒了大半。这人冲着坟莹大声说:“两个人咋赌,请兄弟们出来支个牌架子!”
躲在坟后的李二饼和王三条知道这是赵四万来了,刚才脚脖子肿那么历害,咋这么快就好了?两人虽觉奇怪,但来不及多想,赶紧从坟后面钻出来。
李二饼顺手取走刘一瓢放在墓碑上的筹码,心想,刘一瓢打赌输定了。
四个人围着小方桌坐好,赵四万从怀里取出一些筹码平均分成四份,一人一份,筹码好像是纯银打造。赵四万说:“这是俺送给各位的筹码,不再收回,请尽情赌博!”
李二饼和王三条想,赵四万想得可真周到,把筹码都预备好了,这小子从哪弄的纯银筹码?
刚开始,刘一瓢的手气很差,很快输光了所有筹码。赵四万很慷慨,分给他一些筹码。刘一瓢时来运转,赢光了桌上的筹码,心头大悦。赵四万双手一推麻将牌,说:“天快亮了,咱们就此别过吧。牛头马面叫俺去推牌九,先走一步。各位兄弟,朋友财,不可取,朋友妻,不可欺啊!还有,赌博不是好营生!酒,越喝越厚,钱,越赌越薄!”李二饼和王三条还有刘一瓢忙点头称是。
只见赵四万走在小路上,一会便消失在黑暗中。李二饼和王三条不甘心刘一瓢赢了那么多纯银筹码,想抢回来,可又害怕人高马大的刘一瓢,心里不是个滋味,直骂赵四万。
道别后,刘一瓢径直往村里走去,李二饼和王三条卸了装,收拾好物件,绕道而行。李二饼突然看见墓碑上那枚筹码居然还在,定睛再看,筹码清晰可辨,不由得心头一懔,也不敢再去偷取。两人刚走出坟场,脚下一空,双双掉进捉野猪的陷坑,一个闪了腰,一个伤了膝盖骨,坐在坑里疼得上不来气。好不容易能缓缓走动,拉扯着爬出陷坑,一步一步挪到村里,正碰上赵四万一瘸一拐往村里走。
李二饼向赵四万打招呼:“你小子装得挺像啊!拿那么多银子送人!”
赵四万咧着嘴:“崴脚咋是装的?俺在树底下挨了一夜,疼不死,吓都吓死哩,好不容易到天亮,才能迈开步!什么银子?你们咋也受伤了?事情办得咋样?”
李二饼和王三条浑身刷的起了鸡皮疙瘩,心想,见鬼了,真见鬼了!他们铁青着脸,对赵四万讲了来龙去脉。
三个人吓得苦胆快破了,伤处又是剧疼,哼哼叽叽着结伴来到张白板家。张白板刚从被窝里爬起来,见三个人来了,忙问:“墓碑上的筹码拿走没?”李二饼说:“拿是拿了,不过,这酒席咱是请定了。白板,俺们拖延了一夜时间,你得手了没?”
“啊,咋会这样!”张白板捂着脑袋说:“昨晚俺看见刘一瓢喝完酒朝坟场走了,正要翻他家墙,赵四万飞一样跑过来,告诉俺刘一瓢没去坟场,这就拐弯到家了,让俺赶紧躲。俺跑得急,撞到自家大门框,头上起大包,当时就晕倒了,现在还疼得很。”
王三条说起话来结结巴巴:“一晚上出,出了,三个赵四万!”
四个人这么一串供,全明白了,遇鬼了。
再说刘一瓢大清早回到家,孙氏还在睡梦中。他摸了摸衣服口袋,发现纯银筹码全变成了纸钱,回忆起夜间情形,十分后怕。
四个二流子找到刘一瓢,先去坟场烧了纸,又去聚仙楼吃了酒席。
从那以后,刘一瓢金盆洗手戒了赌,四个二流子也不敢再做坏事。
那片岳各庄村西的坟地,愈发神秘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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