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闹了!”就像晴天里炸响的一个惊雷,全身一颤,我便呆在了原地。这时的教室仿佛是一座非常状态的蜡像馆:有伸胳膊蹬腿的,有爬桌子踩凳子的,有张嘴笑咧嘴哭的……真是姿态万千、惟妙惟肖。我呢,更倒霉——爬在地上,背上是正做着骑马动作的同桌土豆。过了半晌,我才缓过神来,目光穿过一排排腿们的空隙——哎!怪不得有这么大杀伤力——雷管出现在门口。雷管是我们校长,因为嗓门奇大,“雷管”是我们送他的绰号。 我暗暗吸一口气,猛地一抬屁股,把傻愣着的土豆掀翻在地。哄笑声中,我以胜利者的姿态跑回座位。好一阵忙乱过后,教室里才安静下来。雷管站在讲台上,挥着铁锤样的拳头,倒竖浓眉,瞪着铜铃大眼,把我们好一顿训斥。“给你们介绍一位新老师——”我顺着雷管手指的方向,这才发现门口还站着一个人:一位二十上下的大姐姐,乌黑的长发自然地披散在瘦削的双肩上,个子挺高,穿着洁白的长裙,身材更加显得修长。她?新来的老师?新老师钉子一样钉在门槛上,一双好看的大眼睛茫然地望着斑驳的后墙,左手藏在身后,右手小扇子一样在小巧的鼻子前扇动着。从校长的介绍中我们得知,新老师姓赵,大城市来的,大学刚毕业,是一位志愿者,教我们语文。她?我们的新老师? 下午第一节就是语文课。上课铃声还没有落,赵老师便走进教室。这令我们措手不及。你推我攘,翻书找本,乱作了一团。“以后——”等我们都安静下来,赵老师细声细气地说,“课间就把用具准备好……”赵老师右边嘴角有颗暗红色的小痘痘,说话时还跟着一跳一跳的。这节课老师没有讲课文,而是给我们讲了外面的世界:房子上面盖房子,人家上面住着人家的楼房;一种装着四个轮子不用牛马拉却比马跑得还快的车;更让我们惊奇的是灯居然可以头朝下,不用加油不用火点,要多亮就有多亮……啊!城市里有那么多新奇的事物,这令我们这些生活在农村,没出过远门,整天只知道捉蚂蚱、斗蟋蟀,上山追兔子、下河摸鱼虾的野孩子对城市充满了无限的向往。我不禁喜欢上了新老师。很快,下课铃就响了。赵老师两弯细细的眉毛扇动了几下,鼻子抽了抽说:“以后勤换衣服、勤洗澡,课堂上不许放……”话音未落,“扑哧”一声,赵老师花容失色,箭一样飞出了教室。 发出响声的是土豆,当然不是真放屁,他搞了一个恶作剧:两片缸沿儿似的嘴唇贴在脏兮兮的手臂上吹出来的。土豆在家里排行老九,金银铜铁花枝草叶之类的好字都被哥姐们占去了,他只得了个“土”字——也算名副其实。他家穷的:吃饭俩人抢一个碗;睡觉三四个人拽一条被子;衣服呢,是轮下来的,洗一回非得等晚上钻进被窝,第二天干不干都得穿。我们也都好不到哪去,想洗澡?那得去十里外的小溪! 她?我们的老师?这几年老师走马灯似的换了一拨又一拨,她会不会也撇下我们?……我们幼小的心灵里存留着太多的疑惑。 赵老师再来上课,手里除了课本还多出了一条漂亮的花格子手绢,教室里有一点儿风吹草动,赵老师立刻用手绢捂住鼻子。虽然我对语文课越来越有兴趣,然而心底却生出一种莫名的感受。 一星期后的一天下午,我们要学《蝴蝶》这课,我们提前准备好学习用具,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期待着老师的到来。“叮铃铃——”奇怪,赵老师没来——这可是头一回!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大伙纷纷议论起来:赵老师也学会晚点了?……怕是也走了吧!……门咣当一声被撞开了,只见赵老师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跌跌撞撞地冲进教室。没等我们弄清楚怎么回事,赵老师脚下一软,瘫倒在地。一个瓶子摔在坚硬的水泥地上,砰的一声,碎了;几只蝴蝶舞动着翅膀满屋子乱飞…… 再见到赵老师是第二天的第一节课上,尽管脸色有些苍白,赵老师的精神却好了许多。老师破例走下讲台,缓慢地移动着双脚,用漂亮的、微微颤抖的手抚摸着每个同学脏兮兮的脑袋,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谢谢你们,孩子们!谢谢你们,孩子们!……”最后,老师在土豆身边停下,用细长的手指梳理着土豆乱蓬蓬的头发,一颗又一颗豆大的泪珠滴落在土豆的小黑胳膊上,冲刷出一道道小溪…… 为了让我们学好《蝴蝶》这一课,昨天中午,老师利用午休时间,顶着炎炎烈日出去捉蝴蝶,不曾想中了暑。我们班数土豆力气大,是他一路背着老师,走了有一堂课工夫才到了村里的卫生院。 老师走上讲台,还是那条手绢,然而,让我们吃惊的事情发生了:老师掏出一把小剪子,“咔嚓咔嚓”几下就把手绢剪成了条条,随后手一扬,布条像一只只美丽的蝴蝶,挥动着轻柔的翅膀,在教室里翩翩起舞…… 我突然发现,花格子手绢剪成条,更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