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的我们,学会了任性。 十五岁的我们,学会了张扬。 那十六岁的我们呢。我说,我们学会了悲伤。 一 我曾想过,这个世界是否属于我。 在樟树最繁茂的盛夏,我偶尔踩着树影前行。借着从树叉投射下斑驳的影子,我可以零碎的看出自己的身形,是一片片文绉绉的剪辑,像被谁贴了窗花。 至始而终,我都默默的把香樟当做长青树的信物。直到光线被隔绝。 “你好。”透过窗柩的浅白日光洒在他风霜傲骨的侧面脸庞,一瞬间便失了声色。 “你……好”小声依诺的望向眼前这片黑影。 “请问,我能坐这里么?” “当然……可以。” 本想拒绝的对话,脱口欲出的竟是如此坚定的口吻。 这般如是,少年一袭浅装背影从此遮掩了香樟微微墨绿的光辉,脸上色泽褪不去的依赖。 在此后,余光总能扫到他,他的背永远那么挺直。侧面的光是昏暗的,总会让我想起他对面的那棵香樟,因为,只有香樟才会如此川渟岳峙的活着。 有一段时间,我曾爱上它们。 “在看什么。”苏宁的目光聚集在窗外。 我说,“在看香樟。” “那上面有什么么?” “有什么呢?”静静侧视着,没有言语。 二 夏意阑珊,黄昏变浅。踩着落叶前行,“咔嚓”一声,像是一个残忍的乐章。 “有时候觉得,孟雪,你真是一帜无独有偶的奇葩。”在一旁许久沉默的苏宁还是开了口。 “……”我并没有过多的空话去解释“奇葩”的深意,而是或深或浅的长“吁”一声。 “告诉我,”她停下了脚步“……告诉我。” “你想知道什么。”我从她眸中隐现一个人的身影……香樟。“你喜欢他……” “只希望你真的爱上了它们。”她迟疑了一会儿,缓缓开口。这是她的最后一句话。 她消失在黄昏和树叶之中,阳光为她一抹漆黑的背影洒上麦色。枯叶纷飞,像剪断的绸缎,遮掩住她零落残缺的世界。 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的柏油路,散发着孤弃、冷酷的柏油味。 月色染尽,星星点点夹杂着时钟的转轴声,我拨开了门栓。大门“吱呀”了一声,细细听起,倒像一位老者的叹息。这个家已经记不清是多久没来过了,地板上布满了厚实的灰尘。我穿着拖鞋“笃笃”走过,留下一长串斑斑点点的脚印。熟练的打开灶炉,生水,下面。随便煮好一碗白面,看着,却难以下咽。 泪水却无厘头般涌了出来,“滴答,滴答”的落入面中。 我嚎嚎大哭。 最终的我,还是哭了。因为我才十六岁。 这天夜里的哭声,像动物的嚎叫声一般。永无止境。一碗白面,被我淹没在泪流之中。 爸,妈。你们最终还是丢下我了么? 三 浅明时分,我依旧看不清那棵香樟,因为他总是习惯早起,而我,总是跟着他的背影进入教室。 桌上是一份成绩单,中间夹层是一片樟树叶,我想起窗外那团油墨影像,很像儿时的电影,是黑白的。这次的成绩像船只遇到激流,一泻千里。 刚入秋的空气中依旧染指干裂,老师们都摇着书本闲谈,办公室里有股烟味儿,有些呛鼻。 我低着头,安静地聆听着。这个世界嘈杂的事物太多,我想静一静,只是有些事与愿违。 “解释一下,怎么回事。”老师看着成绩单,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不知道。”简简单单回答,不想再说话。 “上课总是漫不经心,是不是早恋了?”老师深邃的眼球之中布满了年轮,像是把一切都洞穿。 “我只是,”顿了顿。“我只是在看香樟。” 老师提了提眼镜,想了很久,便意味深长的挥了挥手,试意我离开。 后来,我终于知道老师那意味深长的原因了,因为,以后的课,香樟又回来了,光斑又嶙峋的洒落在我衣裤上。他走了,带着一身傲骨,发丝稀疏的走了,永不变的是他挺直了的腰背,又让我想起香樟。我笑了,因为香樟永远是温暖的,它永远会为世界而盛开,同时,也为了我。 四 再也没了苏宁在柏油路上微笑的面孔。 我一个人,撑着伞,远远望见一群人在家门口来来回回运输着什么。心中微微一凉,伞在不知不觉中滑落,跌倒在泥泞路中,脸上污垢来不及擦去,跌跌撞撞跑上前。 “你们快住手,否则我就报警了!”匆忙掏出手机,手心一滑,掉入眼前的水洼中。 其中一位搬运工沉稳的说:“小姑娘不知道么?房主已经将房子卖了,今日就是最后期限,所以,以后这里,你就不能再随便进出了……” 眼泪消失在雨中,父母怎么会这么残忍,连一点回忆也不留给我。 拨响了电话,是空号。 狠狠的摔了手机,抱头痛哭。 我像一条孤狼,在冷漠的流沙之中哭泣。 房子里的东西被一扫而空,旧日里的物件全被销毁,只剩下一张合照,我冷笑着撕成碎片。随风化成沙粒。 五 也许我该走了,去远方,离开这里。因为我已经失去了太多。 …… “在看什么。” “在看香樟。” “那上面有什么么?” “没有什么”。我说,“只是看看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