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学刚开学那天热得要命，我是第一个来到宿舍的，送走爸妈后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眯着眼乘凉。大概过了十分钟，另一个女孩来了。我躺着偷偷地打量她，她是独自一人来的，行李很简单，皮肤有点黑，但长得不错，下巴给人一种倔强感。她收拾东西很快，之后就坐在椅子上擦淋漓的汗。这时，她才发现除了她宿舍还有另外一个人。

　　“啊！你好，我有吵到你睡觉吗？”

　　“没有”我本想说其实我一直没有睡，但总不能让新同学觉得从她进门起我就闷声不吭地观察她吧！“我刚醒而已。”

　　“哦，今天天气可真热。”

　　“嗯，明天就要开始军训了。”

　　我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知道她的叫吴霄云，家在湖南的一个乡村里，摩托，巴士加火车，在中国的版图上行走了接近三十个小时，第一次来到大城市。

　　宿舍的其他同学在我们的谈话中陆续来到了。霄云她很主动，像大姐姐那样一会帮这个同学拿行李，一会帮那位同学递东西，热情地招呼每个人，就一天她成为宿舍里大家最愿意亲近的人。

　　不知是不是我是她在学校里第一个认识的人的缘故，她与我走得最近。军训时教官也把她安排在我旁边，于是乎，我们军训后就结伴一起去吃饭。第一次吃饭就发生一件令我印象很深刻的事。

　　那天我没吃早餐就去训练了，训练结束后肚子饿得乱叫，便决定狠狠地吃一顿。我拿了红烧排骨，一份炒芥蓝，另外要了碗炖鸡汤，而她要了份普通的青菜。等我们面对面坐在餐桌前时，尴尬的氛围随之而来，就像我跟霄云之间扯着一条线，我们背对背拼命地往自己的方向跑，那根线越来越紧绷，但没有要断的意思。

　　我不好意思地问：“你怎么吃那么简单，我给你一点排骨吧！”

　　她摇头，往嘴里塞一根青菜，表情有种傲气和倔强。

　　以后，只要是跟她吃饭，我都会聪明地只打一份简单的菜。

　　（二）

　　军训很快就过去了，接下来是选班干。我想霄云平时人缘不错，就凑近她说：“霄云，你去选班长吧！我觉得你有可能被选上”

　　“不想，大学期间不想管其他事，我只想好好学习。”她坚定地摇着头。也就是那晚，我发现原来霄云并没我之前觉得好看，她的肌肤很粗糙干燥，纹理被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类似鱼鳞，没有少女的娇嫩，明显是长期缺乏水分，经常晒太阳的结果。只不过被较黑的肤色遮盖了。怎么会这样呢？我想是因为教室的灯光太亮了。

　　霄云确实像她所说的那样很勤奋地学习，上课时总是坐在第一排，下课往图书馆钻。在刚进入大学校门疯玩疯乐的新生群中引起一阵好奇。如果在宿舍找不到她，那么人肯定在图书馆了。不久，霄云找了两份兼职，除了上课和去图书馆，课余时间她都去兼职，只有在接近休息时间才能见到她。

　　大学刚开始都有比较多的联谊会，个个都摩拳擦掌地跃跃欲试。第一次时，霄云也跟着一块去。晚会上，K歌，跳舞，对班的男同学和我班的女同学组队玩游戏，一群以前被应试教育压榨的男男女女尽情地挥洒体内过剩的荷尔蒙。晚会进行到半途，刚刚还在我旁边的霄云不见了。

　　我伸长脖子，四处遥望，原来霄云站在门口边，瘦弱的身体在欢呼雀跃的背景弥漫出一种孤独，把她和世界隔开，就像盛情豪宴里乐师默默演奏的哀曲。

　　“霄云，怎么不玩？”

　　“我感觉我不属于这里。”

　　她的语气淡得让人不知怎么回复。

　　“我只想出去走走。”

　　“我陪你吧！”

　　“嗯，好。”

　　她跟她往田径场边走，联谊会的音乐声离我们越来越远，一直走到田径场，才彻底安静下来。田径场的风很大，运动的人不多，霄云理一下头发，裹紧身子。

　　“我以前读的学校都没有田径场，连体育馆都没有。可是那里的山水很美。”

　　“真的呀！那放假之后去你家找你。”

　　“嗯，不过恐怕找不到你住的地方。我家里还有七个弟妹，我每次在家都会觉得很挤。”

　　我不说话。

　　“我跟你们不一样，我的大学不能有半点差池，投入地去玩对我来说是一种奢侈和罪恶。”

　　“但你会觉得累吗？”

　　霄云摇摇头：“习惯了。”

　　夜风依旧那么大，我和霄云慢慢地走着，这风就像配合霄云的心境一样，有种无奈和悲伤，却迫不得已地前进。直到运动的人多了，我们才回宿舍。

　　（三）

　　昨晚的联谊会上，虽然霄云是半途离开的，但第二天就出现了追求者。

　　下午我和霄云去吃晚饭，刚走出宿舍大门，就有个男生傻傻笨笨地拿着一束玫瑰花塞到霄云手里，嘴里说了一句什么就跑了。把我和霄云吓了一跳。

　　我仔细看那个男生的背影。那个男生我知道，是学生会的，家境优越。昨晚联谊时故意找机会接近霄云。我再看下霄云，她没说话，但看得出她很高兴，漂亮的眼睛里泛着流光。

　　“有帅哥追你哦！”

　　霄云低头笑了笑，眼神好像集中到玫瑰花上面。

　　“可是”霄云抬起头望着我：“我暂时没有情感方面的打算。”

　　但那个男生就不死心的。隔三差五就送霄云礼物，霄云不接受就找人送上霄云的宿舍。听说为了霄云还经常上图书馆自习，找机会接近霄云，但霄云对他就是爱理不理。大家都很感慨那个男生的痴情，觉得霄云不接受那个男生就太亏了。

　　“霄云，我觉得他对你是真心的，你不妨考虑一下。有时一些原则一样的东西是可以放弃的。机会错过就没了。”

　　“我知道，但你看不出来吗？我跟他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事情还没开始，结果不一定像你说的那样。”

　　“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的大学不能出半点差池。”

　　霄云叹了口气。我知道，她也很喜欢那个男生。

　　痴情男的热烈追求行动持续了好一段时间，终于都慢慢地平息，就如一个饱满的汽球被放了气，颓然不乐。而霄云也慢慢地变了，她的生活好像就只剩下学习和兼职，整天忙到接近休息时间才回宿舍。什么活动聚会都不参加，上课时默默坐在第一排，也没时间跟大家交流。因此，在班里，宿舍里跟大家的话题也越来越少，走路的时候左右不看，一副没精神的样子，别人跟她打招呼她也没反应，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见了。

　　她变得孤僻，不合群。

　　直到期末考试后，她放松了一些，脸上频频见笑容。

　　“那么开心，你肯定考得很好啦！听说一等奖学金有八千块。肯定归你了。”

　　“试卷都还没批改呢！不要那么早就下定论。”虽然她这样说，但依然掩饰不了她的喜悦。

　　（四）

　　大学的第一个寒假过得很快，一晃三十多天过去了，大家又在学校见面了。霄云还是老样子，简单的行李，肤色依旧有点黑，心情还算不错。我知道，霄云对奖学金有十成的把握。

　　可等奖学金评比结果出来时。并没有霄云的名字。

　　我记得，那晚等大家都睡了霄云才回来。我还醒着，躺在床上像第一次见到她不出声看着她。她躺在床上好一会都没动静，大概过了五分钟，啜泣声终于传到我耳边。她哭得很低很低，声音里充满压抑和委屈。也许你会说看她那么可怜，怎么不去劝她一下。并不是所有的伤心都需要劝慰的，特别是对于一个自尊感特别强的女生。

　　直到接近凌晨三点，云霄的哭声才平息。

　　大概过了四五天个星期，霄云还是一如上学期那样忙于学习和兼职之间，状态似乎不变。宿舍里好像约好了似的对奖学金三个字绝口不提。看来，那晚听到霄云哭声的不仅我一个。我觉得有必要找霄云聊一下，但都找不到她有时间的时候。

　　转眼到了星期天，我心情不错，胃口大开。一个人在食堂里拿了牛扒，烤鸡翅，还拿了一包炸薯条和一杯葡萄汁，本来就直接坐在饭堂吃就好。可怎么就觉得那天天气不错，还特地端到饭堂外的帐篷外吃呢！在帐篷吃饭的人不多，一般都是社团借用来开会的地方。

　　如果我就一直埋头吃饭就好了，可我就爱东张西望。就这样我发现了霄云，另外，还有一个老男人和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我直觉是她爸爸和弟弟。

　　他们就坐在我斜对面的桌子，霄云面对我这边，不过看来并没发现我。她低着头，听老男人说着什么。我听不清楚他们所说的话，但我看霄云的表情，不像是什么愉快的事。

　　我把注意力移到那个老男人身上，虽然只是背面，但也能判断出他大概接近六十岁，头发黑白参差，一团凌乱。穿着一件破旧起毛的大衣，有些地方的补丁还很明显。我小小吃惊了一下，有点理解为什么霄云要拼命地学习和兼职。我开始以为霄云家只是普通的贫困，想不到贫困到如此地步。再看一下那个小孩，衣服偏大，很旧了，一副怯生生的样子，五官跟霄云很像。

　　老男人从身边的麻袋里掏出用旧报纸包着的一块东西，慢慢地打开，原来是一些地瓜。我低头看下自己打的菜，想起第一次跟霄云吃饭的情景。接着老男人从大衣里小心地掏着什么，不一会看到他掏出一小叠钞票。那些钞票里面额最大的是十块，有不少五毛的，每张都很旧，却很整齐地叠在一起。我知道那叠钞票加上来大概就接近一百块，但它却一百万的重量撞击着我的心，我突然觉得很难过。我知道我不应该再继续看下去，但我就挪不动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