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女生林三心其实不叫林三心,她真正的名字该叫林艺心,林三心是她老师给她封的雅号。
在这里,我们就叫她林艺心,否则有不礼貌的嫌疑。
因为昨天半夜上网聊天被爸爸抓了个正着,此时的林艺心正一脸苦相地坐在沙发上接受爸爸的批斗。
爸爸老林将一页电脑打印纸“啪”地拍在桌上——这是林艺心聊天的证据,被老林打印出来了,里边有许多网友说的话,但一个‘半夜幽灵’和一个叫‘不快乐的小精灵’的对话又密集又惹眼:
半夜幽灵:虽然学习是枯燥的,做题是辛苦的,但理想是远大的。等咱考上学,睡大觉找朋友,妈的,想睡几天睡几天,想找几个找几个,找一个扔一个。
不快乐的小精灵:“我喜欢你这个鄙俗的家伙。”
半夜幽灵:呵呵呵
不快乐的小精灵:呵呵呵
……
“你看看,这都是一些什么烂玩意!”
“你都快成皇家的大格格了,你有什么不快乐的?还给自己取了一个这样的名字,我小时侯……”
“这个半夜幽灵你认识吗?一看就不是个好鸟!”
“你考高中差一分,让我白白地损失一万多元,你想考大学也差一分吗?”
爸爸说完这句话痛苦地咧了咧左嘴角,这是他一说到花钱时的习惯动作,林艺心最不愿意看见爸爸的这个动作,她觉得很丑,她把这个叫“金钱痉挛”。
对付老林的唠叨,林艺心大多数的时候只使用一个武器,那就是沉默,这是她与老林N次的较量中总结出来的法宝。说一句老实话,林艺心还真得有点怕这个动辄就唾沫四溅的爸爸,如果你真要说一句反驳的话,那你就“死”定了,老林的唾沫不把你淹死,也会呛你个七窍流“水”。当然,深受其害的还有妈妈,妈妈常常叮嘱林艺心说,自己作古以后千万不要把骨灰和爸爸的骨灰放在一起,实在没有地方搁了,撒到荒郊野外也行,以免受爸爸的唾沫之害。可虽然父母经常硝烟四起,但在控制林艺心时,他们却显得异常的恩爱有加,夫唱妇随:
爸爸说:“人家的孩子背题背得嘴巴疼,你是聊天聊得指甲盖疼。”
妈妈说:“放假都十多天了,你看看你才做了几道题?”
林艺心翻翻白眼顶撞妈妈:“你们想憋死我呀?连门口都不让出,电话也不让打,就是罪犯也有放风的时间呀!”
爸爸眼睛一瞪,把喝水的杯子顿在了桌上:“你看看谁家的孩子现在在大街上逛呢,不要命了,能上大街上逛,政府还让学校放假干什么,都正常上学好了!”
“这样的日子有什么劲,还不如得上非典痛快呢!”林艺心说完,站起来甩手向自己的小屋走去,“嘭”的一声关上了屋门。
老林气急败坏地喊到:“明天就放你出去野,让你去得非典,随了你的心,我们也就省心了!”
林艺心在屋里嘟囔:“省心,想的美,我得上非典先回来转一圈,拉上你去做伴!”
林艺心嘟囔完这句话,想一想自己也够歹毒的,连亲生的父亲都想谋害,偷偷地乐了。
在这个家里,父母认为林艺心太幸福太自由了,她的这种生活简直让他们垂涎三尺:“看看,看看,你现在的生活,简直就是一个小贵族,小皇帝,要什么有什么。”“看看,看看,你比资本家还资本家,过去的大地主也没有你足呀,就让你学习学习你还天天叫苦连天的,生在福中不知福。”
可林艺心却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连起码的人权都没有,一切都在父母的控制之中:电话不能随便打;出去买支笔也有偷着玩的嫌疑,得磨半天嘴皮子;学习的时候也是在严密的监视下,是不是在看小说;就是上网,旁边也会有一张老脸探到屏幕前,说是给你送水,可蹭来蹭去就是不走,其实盖属黄鼠狼之辈,真正的目的是看你在聊天室晃荡还是真的在跟踪空中课堂……唉,父母的监视本领简直达到了特工大师的造诣,并以使用心理战和诈术著称。比特务还特务。
更可气的是,父母的嗜好全是资产阶级的那一套,穿柔亮的高档睡衣;喝进口的咖啡;买正版的音乐光盘……但他们却不允许自己的女儿穿一件凉爽的吊带超短裙。
林艺心的父母过去对自己的女儿还是很放心的,初中时候的林艺心活泼好动,游泳、打篮球、跳舞唱歌、写诗弹琴,爱好广泛,是学校里各种活动的积极分子,组织能力也很强,一直当班级干部,是个很优秀的学生。一到假日,来找她,围着她转的学生一群一群的,简直是众星捧月。父母颇为得意,尤其是父亲,在亲戚朋友面前,一不留神就眉飞色舞地骄傲一番,说自己的女儿是个全面发展的好学生。同一单元里有一个和林艺心同一年级的一个姓罗的小书呆子是林艺心父亲经常嘲笑的对象,他断定罗家的孩子不会有大的出息,隔墙有耳,她为此得罪了小书呆子的父母。很长一段时间,小呆子的父亲就象一只好斗的公鸡一样见着老林就把头扬得高高的,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可老林一点都不在乎,照样心花怒放,他认为这是嫉妒,可以理解人家的心情。
可是当中考的成绩下来以后,轮到罗家父母心花怒放了,小书呆子以六百三十分的高成绩被全市最好的高中市二中录取,而林艺心却以一分之差遭到了淘汰,接到的是一所普通高中的通知书。老林又窝囊又生气,更让他生气的是,平日在楼道里说话低声细气的罗家父母声调忽然提高了一个八度!罗家女人那又尖又细的媚笑声,让隔壁的老林听见直磕打牙巴骨。老林翻来覆去三个晚上没睡觉,他对艺心的妈妈说他实在看不下去罗家男人那张趾高气扬、小人得志的嘴脸,他决定拿出一万二千元钱把艺心送到二中读书。
艺心妈妈让老林考虑好了,别到时候又埋怨人。艺心的妈妈太了解自己的这个先生了,花一万元钱还不象挖他的祖坟一样?日后少不了唠叨。
老林诅咒发誓地说以后绝不后悔!他也要求林艺心发毒誓:要以罗呆子为榜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对得起这一万二千元的血汗钱。
老林还让林艺心控制自己那些个杂七杂八的爱好,老林郑重地说:爱好是什么?爱好就是欲望,爱好多就是欲望多,欲望多就是纵欲过度,纵欲过度你就死定了,永远也考不上大学!
父母屋檐下,不能不低头,何况用了人家那么多的银子!林艺心表面装出很虚心的样子,点头哈腰无限耐心地倾听着老林说她纵欲过度等难听刺耳的话,答应老林今后再也不当那劳什子的班干部了,控制自己过度的欲望。可在心里林艺心却狠狠地“呸”了一声:这老家伙,过去他笑话人家罗呆子不全面发展,现在竟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真是比狗特务甫志高还转得快。
就这样,林艺心走进了那个被家长和学生们传得神乎其神的重点中学。
刚来的林艺心有一种惶惶不安的感觉,自卑使她的心都抽搐了!她总觉得自己是个冒然的闯入者,是个不合格的学生,是一个自费生。放眼一望,二中的学子们各个深不可测,无数的眼镜片泛着点点傲慢的亮光,象有多少智慧装载不下要漫溢出来一样。
可是,林艺心就是林艺心,没有几天她就找回了自己那份海阔天空的自信。
二中的学生们虽然各个是凭着自己的高分杀进校园来的,但百分之九十九的学生和林艺心的邻居罗呆子一样,只关心学习成绩,对其他的事情如集体活动等显得很冷漠,从不慷慨激昂,懒得去管与自己文化学习无关的事情。
林艺心很快在这堆人中间突现出来,林艺心管这叫“鹤立鸡群”。还没等林家父母反应过来,林艺心就闪电般浑水摸鱼地弄了一个班长兼团支部书记,为什么还弄了个兼职?那是因为高一(三)实在也找不出她这样合适的人选了!并且她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网络了几个志同道合的追随者,林艺心管他们叫革命同志。
林家又成了林艺心那些胡朋狗友们(这是老林对林艺心朋友们的尊称)的集散地,今天嚷嚷着替某某白血病同学去募捐,明天又嚷嚷着举办什么文学社!后天又嚷嚷着组建游泳队……林艺心当然成了这一伙不务正业之子的中坚人物,把老林气得几次大吼:“滚,都给我滚!”
被老林吓得屁滚尿流的革命同志们都说班头的老爸实在缺少风度,大家替班头惋惜:这么一个优秀的好孩子怎么就遭遇了这么一个出土文物一般的老爸。林艺心就叹着气说:“唉,可惜父母是无法选择的!”看来班头对自己有这么一个老爸也很灰心!
老林气愤愤地去找林艺心的班主任,要求撤换林艺心的班长兼团支部书记!班主任对老林说自己也认为林艺心的社会活动太多了,不仅在班里担任班干部,在学校里也兼任了许多职务,比如校文学社社长,校篮球队组织委员……这样下去势必耽误学习,科任教师们都说这个林艺心应该改成叫林三心。
老林一听班主任的话立刻气晕了菜!他大义灭亲地要求班主任马上把林艺心的所有官职一撸到底,千万不要手下留情!可班主任显出为难情绪,说自己只能管班里的事情,管不了学校各种学生机构。班主任还说假如林艺心不在班级以外担任什么职务,光是班里那两个工作还是不会耽误学习的,她有这个能力和精力。
班主任老师对林艺心的印象好坏掺半,她一方面对这个学生的能力很佩服,不得不用;一方面又对林艺心的某些做法很不满。比如,林艺心经常带头抗议主课教师占用音乐、体育等课节,还摆出一大堆理由来顶撞占用课节的老师,弄得高一(三)班的科任教师们都很生气,说好心不得好报,使班主任很没有面子。还有,这个小丫头不仅对某些老师的上课形式考试方式有看法,对现在的学生课本也有质疑。有一次上语文课,林艺心不听课,看闲书,语文老师让她分析《白杨礼赞》的现实意义,林艺心回答不上来,却振振有辞地说:
“我母亲的中学课本里就有《白杨礼赞》《荔枝蜜》《长江三峡》,到我这个时代还有。难道这些东西都是颠扑不破、万古长青的真理?五十年代,六十年代,八十年代,九十年代,都到新的世纪了,还在嚼这些东西,中国的课本里到底还有没有新的东西?”
一个调皮蛋也帮腔说:“是呀,难道还要我的儿子,我的孙子接着再读下去吗?”
一阵哄堂大笑!
一堂好好的语文课让她给搅和的乱糟糟的!
语文老师气得鼻子都歪了,气急败坏地找到班主任,高喊林艺心就是高一(三)的恐怖分子,比本拉登还本拉登,这样的人岂能让她高居在班长的宝座上!
林艺心挨了一顿暴风骤雨式的大批判。班主任说:希望你好自为之,要想考大学你就得接受这种教育,除非你不想要前途了!
班主任最后说:考虑到你是个人才,班里的工作还是由你来做!
……
看来这个班主任是指望不上了!老林又气愤愤地在学校里转游起来,可惜那些什么文学社等学生机构都是民间组织,没有办公的地方,老林象无头苍蝇一样在学校里乱撞了一个多钟头也没找到说理的地方就绝望地回家了!
气晕了头的老林在心里开始筹建自己的纳粹集中营,林艺心倒霉的日子来到了。
老林对林艺心实施了8小时以外的监控制,也就是说,除了每天的上课时间外,在其余的所有时间里,林艺心都没有了自由。放学的铃声一响,爸爸干瘦的身躯准时会在班门口晃荡,老林不辞辛苦地象接幼儿园娃娃一样接送自己上了高一的女儿。
从此,林艺心的知名度一路飙升!二中的学生们都知道高一(三)的班头林艺心有个木乃伊爸爸。
不知道是哪个缺德鬼给老林起了这么个晦气的外号。不过这个起外号的小子还真有眼力,说老林是木乃伊还真没委屈了他,你看,瘦长的个子,小时侯严重缺乏营养没长丰满的小脑袋(怪不得老林常把:“我小时候……”这句话挂在嘴上,唉,一瞧就是一个苦孩子出身)再加上那塌陷下去的两腮活脱脱一个风干的木乃伊。
不久,倍受老林“摧残”的林艺心提出要去住宿。她早就羡慕住宿生,没有爹妈的唠叨,个性可以自由的伸展,但她嘴上说学校最近要开晚自习,自己一个人下了晚自习往回走太危险,她想去住宿,这样既节省了许多跑路的时间,又减轻了父母的负担。话说得很好听,演讲得入情入理。可是老林也并不是那么好蒙蔽的,他立刻警觉起来,意识到林艺心的动机不那么单纯,所以断然拒绝:“你上晚自习我也接你去!”
在老林的严密监视下,林三心变成了林一心,来往的同学没有了,电话也少了,林艺心每天放学以后就钻进了自己的小屋里安心学习。老林见自己的努力见了成效,异常的得意,他对艺心的妈妈吹嘘说:“刚出窝的小崽子,我还收拾不了她!”
有一次,老林在校门口等女儿,看见一个家长正在看一本杂志,便走过去闲聊:“看得什么书,那么专注?”
那个家长抬起头说:“这本书,你肯定也有。”
老林翻了翻杂志的封皮,书名是“未名世界”,就笑着说自己从来也没见过这么一本杂志。那人奇怪地说:“这是二中文学社的内部刊物,你女儿主编的杂志,二中的学生几乎每个人都买了,这是第三期了,你怎么会没有?”
老林的脸一下子就变了,他抢过杂志翻到扉页,看见在本书主编的后边明明白白地写着三个醒目的大字:林艺心。
老林的脸都气绿了。一个月编一本这样的杂志,得浪费多少精力呀!
监视的强度已经够大的了,怎么还有这种事情,老林真是恼透了!
老天有眼,正在老林不知该如何对付这个林三心的时候,“非典型肺炎”来到了,二中的学生放了一个半月的假,学校还给学生们制定了三十条纪律:不准旅游;不准到公共场合;不准……老林又在三十条上多给这个林三心加了二十条:不准串门;不准打电话;不准上网聊天……反正除了准学习,剩下的一切都统统的不准。
林艺心叫苦连天,像个囚犯一样被囚困在了自己那个六平米的小屋里!
老林解恨地说;“小兔崽子,这回让你跑,我斗不过你,我就白活四十多年了……”
林三心不甘心做林一心,她每天深夜起来偷着上网,很快就有了一个叫半夜幽灵的家伙和她打得火热。半夜幽灵还做了一首虞美人来安慰林艺心:
“非典的假期刚来到,快乐知多少。昨日上网又挨斗,小屋不堪回首明月中。雄心壮志今犹在,只是上网更坚定。问君能有几多愁,就怕萨似病毒快完蛋,复课在眼前。”
林艺心说:“你这个反动的家伙!”
两个人一起:“呵呵呵”地在网上发出笑声。
对目前教育的看法他们也一拍即合,林艺心也做了一首歌:
“起来,不愿被控制的同学,把我们的血肉铸成对抗应试教育的长城。中华学子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都被迫发出最大的吼声:自由,自由,还我自由……”
林艺心忘乎所以地哈哈大笑起来!
此时,林艺心的门外正有一对眼睛将阴郁失望的光投向小屋。
艺心确定这个半夜幽灵是和自己有同样遭遇的天涯沦落人就在屏幕上打出了一行字:有没有一个男人,以父亲的名义,迫害你?”
半夜幽灵迅速地键入了几个字:“这是一个叫橡子的人写得,你在前边加了一个有字。”
林艺心说:“你也喜欢诗?”
半夜幽灵说:“那是因为我也有一个‘迫害’我的母亲……”
正在这时,小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气急败坏的老林走进了林艺心的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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