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在走到离菜场不远,十字路口的拐角处,他看到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穿中学生制服的姑娘,在沿街的电线杆下,摆弄桌子、板凳和锅碗瓢盆。 他原先还以为这户人家在搬场,可抬头望见石库门房子的二楼有好几个男人,正在挑着竹竿往窗外架设电线,传递和搬运东西,这才不无感慨地猜想:可能这家,不是男的失业,就是女的下岗,或者双双协保待退休——现在这个社会不知道怎么搞得,几乎家家户户,都会遇到这种倒霉烦心的事,都活得很不容易——因为没有别的门路,只能无可奈何地尝试着摆个小点心摊,看看是否能维持生计。 晚上,他们三口之家,正摆桌子准备吃饭,一边有事没事、漫不经心地收看电视。 “哎,你快来看啊,新闻里面拍得好象是我们这儿的事吗!”妻子不无惊讶地叫唤。 “哦,”他赶紧拿着碗筷,从后面的厨房走过来。可不是吗!就是今天早上看到的那户人家。想不到这么快就播放出来啦。 不过现在的场面,已经一切收拾停当,正式对外开张营业了,而且生意看起来还不错。台子四周的板凳上,围坐着好几个“顾客”模样的人。有的在吃面条和馄饨,有的在观望等待。 只见男主人,在一旁搁着液化气钢瓶的炉灶前不停地忙碌,女的则手脚麻利地一边包馄饨,一边殷勤地招揽生意,同时大大方方地对着摄像机镜头,回答记者的采访。 “你这个点心摊开了多久了?” “将近二年吧。” “怎么想到摆这个摊位的?” “没办法,单位经济效益不好,失业下岗了,只能自谋出路。” “以前在什么单位工作?” “纺织厂。” “你丈夫呢?” “我们是一个单位的。” “他现在做什么工作?” “象我们这样的年龄,又没有技术,除了女超市,男保安,还能做什么。” “但你并没有去超市上班呀?” “因为我身体不好,站不动柜台。” “开小吃的收入还可以吧?” “马马虎虎。” “每天能赚多少钱?” “有时多点,有时少点。” “一般是多少,能告诉我吗?”女记者不无幽默地说,“如果这不是商业秘密的话。” “嗯,反正比以前在纺织厂里收入好一点,人也没有那么辛苦。” 在“这是某某记者在现场的报道”之后,接下来是电视台栏目主持人的评论: “以轻纺工业为突破口的‘抓大放小’的国企改革,已经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候。政府在积极扶持中小企业,特别是科技型企业向“专、精、特、新”方向发展的过程中,解放出来的大量富余劳动力,造成的社会各方面的负担压力和个人的出路问题,除了依靠国家有关政策的统筹分流和倾斜照顾外,下、待岗和失业人员,也要及时地转变思想观念,以适应新的形势的要求,通过自己的努力,寻找新的机遇,创造新的就业机会。比如······” “不对呀,我今天早上,看着她刚开出来的,怎么说有二年呢?” 当然为了追求新闻报道的效果,适度的夸张是可以理解的,反正有这么回事,事情是确实发生的。 可当他第二天,又去买菜的时候,那个昨天刚刚开张、忙得不亦乐乎,今天居民还在沸沸扬扬的点心摊位,却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消失得无影无踪。楼上那几扇曾经兴师动众的窗户,也莫测高深地紧紧地关闭着。 一切都恢复原状。电线杆下接连几天,而且以后一直空荡荡的。没有人摆摊,更没有人热火朝天地围着吃点心。 他甚至怀疑那天看到的一切,是否实际存在和发生过,不过是自己的幻影。楼上的那户人家也许真地早就搬家了。 于是,他又不由地想起了不久前,发生的另一件令人悲哀伤感的事。 后面弄堂里,那个他认识的,小时候常在一起玩的叫“皮鬼”的人。至于为什么叫这个绰号,他不是很清楚,可能因为这小子太顽皮的缘故。反正就是这个开计程车的“的哥”,不知怎么地,休息天一个人在家捣鼓电风扇的时候,触电身亡了。 随后,这件不幸的事被记者知道了,而且登上了报纸,只是悲剧色彩更浓了。说这个相貌英俊,惹人喜爱的小伙子,马上就要结婚了,可正在装修新房的时候,疏忽大意,结果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新闻最后,善意地提醒和告诫广大市民读者:说是夏天到了,大家要防患于未然,注意用电安全,不要随意地拆卸各种电气设备,更不能带电工作,遇到问题和故障,要及时地找专业的维修部门和维修人员。 虽然报道与实际情况有些出入,也可能是他孤陋寡闻,对事情缺乏了解。他确实不知道“皮鬼”是不是当真准备新近结婚,但装修新房这件事,却实在是没有的。因为他到现场去查看过。当然这不只是出于好奇,而是满怀兔死狐悲的怜悯同情。 但即便如此,他认为这样的处理还是对的,甚至非常佩服记者灵敏的嗅觉和独到的眼光。因为这不仅使人更加地扼腕叹息,而且起到了很好地警示效用。 但是从此以后,他却对耳闻目见的一切,有些将信将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