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罗汉

姐姐昨天下午到市上我的家里来，吃过晚饭，我们一起去外边转了转。广场上人很多，各种声音交汇在一起，十分吵闹。姐姐多年信佛，喜好清静。况且，她平日居住的村子靠近山根，本来就很安静，所以稍微走了走，我们就回屋了。闲着没事，一边喝着水，看着电视节目，一边闲聊着。看到荧屏上又出现的曝光食品安全事故的画面，我又一次感叹起了人心不古，防不胜防的无奈来。姐姐说，根子是人的心里缺善念了。没了善念的人，开的尽是页（xue，当地俗语，坏透顶的意）眼眼，啥坏事都做得出来。可恶有恶报哩。不是不报，是时候没到。时候一到，一切全报。于是，她聊起了很早以前听范居士讲的几个神怪故事，我觉得颇有意味。头一个便是关于十八罗汉的。

传说很早的时候，有一户人家十分穷困，父亲死了无钱安葬，儿子便向当地一家王姓富户借了十贯钱。安置完父亲的丧事后，儿子一辈子日夜辛劳，也未还清这笔债，死后便变成了一头老黄牛，来到这家继续顶债。无论这家的长工怎样使役或者鞭打，老黄牛只是默默无言，老实干活。有一天晚上，老黄牛歇工后上了后山，在山顶上的一个茅棚里乘谅。半夜时分，上来了18个土匪。他们“吃”遍了周圆的一十三省，名声很大，无人敢惹，官府也怕他们三分。他们聚在一起，商量着如何在黎明时候抢劫当地的有名富户。老黄牛一听，吃了一惊：这不就是要抢我家主人王三吗！乘这伙人不注意，老黄牛悄悄地下山了。回到家里便对主人说了此事。王三起初不信，但随后一想，老黄牛突然之间会说人话，此事一定十分蹊跷。老黄牛于是说明了自己的身世和来意，看到恩人家将大难临头，万分焦急，感谢苍天有眼，让自己竟能说起了人话。老黄牛并教给了主人的破敌之法，主人对老黄牛千恩万谢，长揖不起。天还未明，上山的道上灯笼火把，吹手喇叭，人声鼎沸。这回该土匪们吃惊了。到跟前一看，不但酒肉菜肴样样都有，还有几大包红布包着的一锭一锭的金银珠宝。这是怎么回事呢？当土匪们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十八条汉子立即形成共识：从此金盆洗手，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便去了人不知鬼不觉的地方修炼去了。不知多少年之后，他们便成了佛祖跟前的十八罗汉。

这是一种民间传说，不知与佛经上的记载相差多少，我也无意去进行考察。民间传说毕竟是民间的说法，但这个故事令人感动：古人竟是那样的诚实守信，竟是那样的知错即改，痛改前非！在古人面前，现代的人真应该汗颜！当然，我还感动民间传说的非凡的想象力。魔幻现实主义的手法，不是哥伦比亚马尔克斯的创新，不知多少年前就是我们老祖先的专利了。不过那时没有叫这么个名字，也没有人向全世界宣传罢了。对这则传说心里总有点不满足的，就是那个叫王三的富户，却没有得到惩罚：十贯钱的债务，一辈子的辛劳怎么会还不清呢？

东哥西哥

说的是某村有东哥西哥兄弟两人。东哥为长，为人奸诈狡猾，坏心眼极多，况家境富裕。西哥为人诚信，憨厚老实，却贫穷如洗。天公偏不作美，东哥的媳妇不仅刁钻，而且丑陋不堪，而西哥的妻子不仅贤慧，还美似天仙，而且已有了身孕。东哥每每想打弟弟媳妇的主意而不能得手，便气急败坏，打起了弟弟的主意。有一天，东哥诓西哥去山上寻宝。在一面悬崖峭壁上，哥哥叫弟弟往下看，说是那里有一块闪光的东西。弟弟说咋么都看不见。哥哥说你真是的，明晃晃的东西在那儿你却硬说看不见？稍微往前跨一步不就成了？说着，自己还真的往前跨了一步，用手指着，说，那儿，就那儿。那么清楚那么耀眼的哩。就在弟弟当真再往前跨的当儿，哥哥双手狠狠一推，弟弟便落下崖去了。

搬掉了障碍，东哥满以为美人儿唾手可得了，谁知西哥的媳妇宁死不从，必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东哥象温顺的牛一样，天天为西哥家干这干那，送这送那，西哥的媳妇却连瞧都不瞧一眼，一心想着她的郎君。就在媳妇临盆的前一天，西哥像从天上掉下来似地回到了家。东哥一见，惊恐地连喊“打鬼，打鬼！”

原来，西哥从崖顶被推下落的时候，一瞬间他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里，一个白胡子老头守着他。见他终于醒了过来，笑呵呵地说，年轻人，没事的，该是命中一劫，躲是躲不过的。不过不要紧，歇一歇一切都就好了。他是被这个老头儿用手接着了的。过了几天，老头打发西哥回家，说是媳妇快要生了，赶紧回去照应吧。并且告诉他，用镢头在他的窑垴里挖两下。并一再叮嘱：记住，只挖两下。并且要西哥闭上眼晴，一阵风似的就把他送到了他家门前。

西哥的媳妇生产很顺利，是个又白又胖的男婴，两口子喜不自胜。忽然，西哥记起了临行时老头的叮咛，便取来镢头，小心翼翼地先挖了一镢，只掉下了南瓜大的一块土。第二镢他卯足了劲，只听“咣”的一声，一块土连同一块瓮片掉在了地上。用眼一瞧，是黄棱棱的一瓮金，挨着这瓮的又是白晃晃的一瓮银！从此，西哥家发了。西哥两口子广施善缘，多做好事，为远近的人们所称颂。他们又在自家后面，靠近深崖的那座最高大最雄伟的山头上，也就是当年西哥化险为夷的地方，盖了一座寺院，前中后院各是三大间，好辉煌好庄严。几十年了，每月的初一十五，不管是刮大风，还是下雨雪，两口子进寺朝拜，雷打不动。

东哥家却败落了，日子一天不如一天。有一天，一位和尚前来化缘，东哥竟用铁锨铲了一坨屎，倒在了和尚的钵盂里。和尚微微一笑，对东哥说，够咱家一个月的伙食了。记住，从你这一辈始，我要叫你的儿孙辈辈都吃这个。过了没有多久，东哥死了，变成了一条狗，闻着小儿屙的竟如同闻见了山珍海味，急忙忙地跑上去就舔着吃，西哥和媳妇打都打不到一边去。

听完了这个故事，我笑着对姐姐说，哦，狗爱吃屎的缘由才是这样来的。

其实，这篇文字的题目应该叫“狗”才对。

蝎  子

俗话说：“毒如蛇蝎”。听了蝎子先祖的故事，你就不由得不佩服民谚俗语概括力的准确、鲜明和生动了。

不知在什么年代，有一对老夫妻无儿无女，靠卖豆腐艰难度日。一天清早，冷冻寒天，老汉挑着豆腐担子又上路了。走着走着，借着微弱的青光，老汉看见不远处的地里，柴草堆边有一个毛绒绒的东西。他以为是只兔子，便轻轻地放下担子，蹑手蹑脚地踅到跟前去，猛地一扑，便抓到手里。一看，原来是只小狗娃，白白的毛色，十分好看，只是奄奄一息了，连人抱时都不能动一动。老汉顿起怜悯之心，撂下担子，小跑着将小狗抱回家，交给老伴好生调养。老伴把小狗当孩子一样照料，不多日就活蹦乱跳的了。

又一天清早，老汉在上街的途中捡回了一个襁褓中的孩子，老两口兴奋得像遇到了天大的喜事一般，视孩子如己出，更加悉心喂养和照料。为了给孩子起个好听的名字，他们大伤其脑。忽然老婆说，伤啥脑筋哩，孩子是路边捡的，就叫“路旁”吧。一来好记，二来也好让大了的孩子知道他自己的身世。小狗就是路旁他哥。说到这里的时候，小狗竟快乐的摇了几下尾巴。就这样，日子虽然依然艰难，但一家四口乐陶陶的。路旁寂寞了，小狗就在一旁又是摆爪子，弄鬼脸，又是摇尾巴，惹得摇篮中的孩子格格地笑了。路旁上学了，不分白天黑夜，雨天雪天，小狗寸步不离。有“小哥”在身边，路旁觉得心安了许多，学习也大为长进。路旁和小狗，真正地成了形影不离的哥俩了。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后来，老汉过世了。临死的时候，他千叮咛万嘱咐，要老伴就是砸锅卖铁，哪怕豆腐生意不做，也要把路旁供养成人，出人头地。功夫不负有心人。路旁自幼好学上进，十年寒窗终于熬出了头。临进京赶考时，路旁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向母亲千恩万谢，向小狗连连作揖，说是如得高中，就来接老人家和小狗去享幸福。

路旁离开的日子里，老人家先是担心，整天惶惶不安的，连小狗都焦急得跑出跑进。后来听说路旁高中了，老人高兴得跟啥似的，小狗也天天去门首探望。日子长了不见音讯，老人家又是急又是愁的，小狗有时没精打采，有时就仰着头朝天上狂吠上几声。老人一世劳累，加上这长久的盼望和愁悲，眼睛竟慢慢地看不见了。有一天，她终于对小狗说，她想上京去找路旁。如果他同意，就用头在她的手心里点两下。如果不同意，就用尾巴在她的脸上扫两下。小狗听见了，亮晶晶的眼睛里竟然流泪了，连忙用头在老人家的手心里重重的点了两下。于是，老人在小狗的脖子上拴了一根绳子，一头自己牵着，就上路了。途中的风餐露宿百般辛苦自不必细述。这一天，终于到了京城，恰巧赶上状元夸街。小狗眼尖，认出了弟弟的轿子，带着老人上前，扯着轿帘又是撕又是咬。跟班的一位和尚师傅十分奇怪，要问个究竟。这时候，小狗竟然开口说话了。他把这前后经过细述了一遍，师傅双手合十，微闭两眼，口中连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轿内的状元听得一清二楚，先还动了侧隐之心，想下轿认亲。但转念一想，自己的前程要紧，不能在京城里丢人现眼。于是把心一横，矢口否认。当着小狗、老人和众看客的面，和尚师傅劝状元认亲，一了百了。如其不然，此地闪裂地缝一条，把十恶之徒夹在当中，让他变成无头之虫！闻听此言，状元胆战心惊，差点儿魂飞魄散。可他眼珠转了两转，就把心定了下来：光天化日之下，秃驴只是痴人说梦罢了。于是，就把心一横，愿与和尚赌上一赌。只见和尚师傅把刚才还执在手中的佛铲放置一边，双手合十，发出誓愿：佛祖有灵，如小狗所述当真，佑弟子即成此愿！心中的话音未落，霎那间天空乌云滚滚，狂风大作。忽然，一道闪电长剑一样从天边划来，接着便是惊天动地的一声炸响，人们眼睁睁地看着轿前真的闪开了一道地缝，还似有一巨人从天而降，挟着路旁便丢了进去。眨眼功夫，又是炸雷响起，定晴一看，状元的头早已不知哪里去了，轿前只是一只无头的虫子踅行着。和尚惊魂稍定，指骂了一句：歹毒之人应有的下埸，便回殿复命去了。

从此，天地间便多了一种专用毒汁害人的无头小虫——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