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我从京城迁移到广州,本以为脱离了北方的严寒,这南方的羊城应该会多几许温暖,但让人猝不及防的是,这年广州的冬天也较为阴冷,使我常受到寒意的侵袭。 我寄居的处所在广州北郊的一个城中村里,房租费用与京城相较,倒是便宜了不少,而住所的面积也较京城的房间宽大了些。然而,这城中村的房子,却自然是逼仄的。房子后面的一个小窗户对着另一幢房子的小窗户,若是双方皆打开窗户,便能细声耳语,或握手言欢,若是双方的感情得以奇特的发展,便可尽情地接吻了。 房子前面还有一个窗户,也较后面的窗户大些,但窗外是个狭小的“天井”,终日不见阳光,只有弱弱的惨白的光笼罩其间。住在这所房子里,早晨要比别人晚天亮一个多小时,晚上要比别人早天黑一个多小时。若是碰上阴沉的天气,便只在正午时分有些许的光亮在房间逗留一会儿,还未到傍晚就飞快地溜走了。 离开京城时,我将一些带不走的或者认为是个负担的衣服、用具及几本闲书,统统扔给了北京的废品站,算作我留给此地的一点纪念吧。我轻装南下,到了广州只剩下背上包的一个包,手上拉的一个行礼箱了。这些东西往房间里一摆,反而让房间显得大了许多,让人颇有宽敞之感,并为自己增加了国人的平均居住面积而骄傲。 离开了一个陌生的城市,又来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初到广州,我朋友甚少,能谈得来的朋友就更少了。每天,我只与几本法学教材相依为命,它们似乎是我的良师益友,又是我的知己,得其足以矣。 匡篙是个自命不凡的青年,喜诗,易受外物的感动。当时,他也从另一个城市迁移到广州不久,住在我的附近。一个天色灰暗的清晨,他敲开了我的房门。他的身后还有一男一女,年纪与他相仿。 见到好友,我自然高兴得很,赶紧将他们让进屋。匡篙是个洒脱的人,不愿受客套的约束。他从里屋拖来几把椅子,让我们围着一个小火炉坐成一圈。屋里顿时温暖起来了。 匡篙刚坐下,便忙着为我介绍他带来的两个陌生青年。男的是他的老乡,叫大华,在广州打工五年多了;女的是大华的女友春妹,也在广州寄居了几年。这次二人正好找他有点事,他便带到我的住所来了。 我打量了一下两位萍水相逢的朋友。大华国字脸,平头,身子与手脚都露出壮实模样,给人以踏实之感;春妹的穿着与长相没什么特色,与我们在厂区所见的千万打工妹一样,朴实而简单。 可不知为何,大华与春妹自从我见到他们之后,就一直觉得他们有些许的沉闷与失落,两人的眼睛里还时时流露出忧虑。我问大华与春妹在哪里做事,住在哪里?现在的事情好不好做等,但我问了许多的问题,他们却毫无谈兴,只是作了最简短的回答,好像两个小偷被警察抓住后,一副坚决守口如瓶的样子。 匡篙听了他们说话,很是着急,于是不等我问完问题,他便插话进来,说大华与春妹最近遇到了大麻烦,所以两人心情一直比较糟。 我说,我们虽是第一次见面,但都是在外地打工的,出门在外都不容易,有什么困难定当相互帮助,若是把我当朋友的话就说来听听,看我是否能帮你们解决这个麻烦。 大华与春妹你看我,我看你,都希望对方说话,最后又将目光齐刷刷对准匡篙,意思是要匡篙为他们代言。 匡篙不假思索地说,春妹去年借了五千块钱给一个男同乡,一直未还。最近一段时间,大华与春妹双双失业了,手头趋紧。到了上个月,她们连房租与伙食费都支付不起了,只好向男同乡讨债。可谁知此时男同乡翻脸不认人,不仅不思恩图报,反而拖着不还钱,还时常躲着不见面,这让他们两人很是恼火与无奈。 我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叫几个兄弟把他妈的揍顿死的,看他敢不敢不还钱!大华听着匡篙给我介绍情况,憋了大半天的火气终于暴发了。他激动地站起来,挥舞着拳头,一副要打人的架式。 我正要规劝大华,春妹先发声了,她说大华你就只知道霸蛮,真是个猪脑子,你也不想一想,你把他打死了,不仅钱要不回来,你不也栽进去了? 匡篙也在一旁责备大华,说你这么大个人了,也在外面这么多年了,还这么冲动,不解决问题的做法千万不要乱来,违法的事情就更要慎重了。两人将大华说得将头深深地埋到裤裆里去了,只甩出一句话:那你们看怎么办呢? 春妹突然像受到什么刺激一样,猛地抬起头,双眸发亮,房子仿佛也光亮了许多。她激动地说,那个男同乡虽然家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有一台S笔记本电脑,听说能值不少钱,要不叫几个人去抢过来,算抵了债了。 匡篙说,春妹你刚才还说大华蛮干,我看你与他也是半斤八两。你这也是个馊主意,先不说你叫人去抢别人的电脑,有违法的嫌疑,还可能会激发双方的矛盾,造成不可预料的后果。再说,就是你们抢了电脑过来又能如何?你说的那台电脑我是知道的,买新的也就二千多块钱,现在已经用了几年了,到二手市场去卖,最多值个三、四百块钱。你们愿意拿五千块钱换这几百块钱么? 哎呀,那你们说该怎么办呢?我若是现在不缺钱,不受这难,我真打算把那五千块钱送给他算了,就算我倒霉丢掉了。春妹一着急,一伤心,眼泪便巴嗒巴嗒地掉了下来,但又怕我看到,便不好意思地用瘦弱的双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擦了起来。 小炉火仍在默默地燃烧着,不断地吐出红中带绿的火苗来。我沉思良久,觉得这种事情应该用合法的手段解决,走司法途径。我问春妹,你当初借钱给男同乡时,有没有要对方开个借条。春妹说,这个算我当时留了个心眼,要他开了个借条给我。你看,我现在还保存得好好的呢。 我一阵欣喜,说有这个借条,在法律上就有了可靠的证据,你们可以依此向法院起诉,要求法院为你们主持公道,讨回五千块钱。 可以吗?大华满眼狐疑;不能吧?春妹也是一脸不信任。他们说,之前从未与法院打过交道,发生了什么纠纷也从未想到去法院解决。他们总是觉得,法院离自己很远,是别人的法院,是与自己无干系的法院。 我将法院的性质与功能一五一十地向他们讲述了一番,讲得我口干舌燥,到最后他们还是将信将疑地看着我,似乎我是法院派来的“托”一样。 他们还认为“打官司要钱,办咸菜要盐”,法院的收费会不会很贵?对法院的怀疑尚未消除,春妹又问我,听说打官司要请律师,而律师费是很贵的,会不会到时债没讨回来,反而又让自己赔了一笔钱? 我详细地与他们说了法院受理这类官司要收取的费用,又解释了这样简单的案子,根本没有必要请律师,自己写一个起诉书到法院一告便可。 当他们所有的疑问都得到解答后,他们还是遇到了现实困境,一是他们连到法院起诉需要先行垫付的起诉费现在都拿不出,二是他们也不知这类起诉书如何写。我与匡篙很快达成一致意见,起诉费用由匡篙先行借与春妹,起诉书由我马上代写。 当我们帮大华与春妹办好起诉前的一切准备事务后,天已经黑了下来,诺大的广州城灯光迷离,寒意更为浓厚了。我送大华与春妹出门,鼓励他们不要担心,尽管去法院起诉,以后有什么困难还可以找我。因为我们是朋友,是兄弟姐妹。 大华连连点头称谢,两只手不停的互相搓揉着;春妹脸上的泪迹未干,又流下泪来,泪花在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我催他们快走,免得夜更深,天更冷了。看着他们渐渐模糊在寒夜中的单薄背影,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大约几天后的一个早晨,匡篙又敲响了我的房门。这次他是一个人来,风衣敞开,似乎在散发全身的热情。他额头发亮,双眼炯炯有神。不等入座,他便举起手中的一瓶白酒说,兄弟,今天我很高兴,我们要好好的喝几杯,庆贺一番。 在法院的干预下,春妹的五千块钱一分不少地到手了!(文 孚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