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三天就过年了,我却还滞留在番禺的城中村迟迟不能回家。2010那年的岁末,对我来说无疑是来广东这么多年最低落的一段时间。
还记得,那年的冬天特别寒冷,眼看着城中村的人一天天离去,连商家也走的不剩几家,以至到最后连去哪里吃饭买东西都成了大问题。但我还在徘徊等待着,或许就真要等到最后一天才回家吧。
就是在这样的氛围里,我遇到了他——一位推着破旧自行车的老人。那天中午,在楼下空旷寂静的街道上,远远的我就看到他了。当时他像是在那里贴着什么,难道是贴广告的?难道是刷办证电话的?可是他的动作并不娴熟,而且还非常慢——他简直是不紧不慢,更没有四处张望,就一个人静静的在布告栏那里站着,这个老头到底在干什么呢?那时候巷子里几乎也就形单影孤的我们两个了。或许是一种本能的好奇吧,我向他走过去。
他并没有对我做出太大的反应,一直到我走到他后面,我看他贴在布告栏里黑白打印的A4纸——一张黑白的寻人启事。启事里的照片是黑乎乎的,字迹看起来也有点模糊,如果不仔细看抬头,估计很多人可能要看成“通缉令”了。
还没等我看完整个启事,老人就说话了,“老乡,你有没有看到我儿子,他走失都两个月了。”
他顿了顿,然后接着说,“我一直都在找他,这边的很多老乡我都去问了。只是一个中午走开了,他就不见了,这么久他能去哪里呢……”老人像是在对我倾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听了好久我都有点乱了。老人还在呓语自说着,结合文本和老人的话我终于理出一个大体梗概。
原来这对父子都是来自湖南,老人今年62了,和老伴一起出来打工多年。这是他和老伴唯一的一个儿子,今年刚满40,可惜却有点智障。老人一直在番禺一家工厂做门卫,老伴也在那里做清洁工,而儿子平时就跟着他们一起,帮着做点清洁的工作。在工厂的日子里儿子一直都很稳定,也不到处走,却不料在圣诞前夕的一个中午突然不见了。急坏愁煞的老两口联合一群工友老乡找遍番禺各个大街小巷——这个大孩子智雄可能去到的地方,但是都没有找到,后来,时不时有人说在哪里看到了他,但当老两口赶过去时却总是失望而归。智雄,你到底在哪里?老人从此开始了艰难的寻儿之旅。
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就两个月了,但孩子还是没有找到,从照片来看,这个年过40却比父亲还高一个头的大男人,看上去就憨憨傻傻的,他会去哪里呢?或许,很多人会说,一个傻孩子丢了就丢了呗,更狠的人甚至会说,“死生有命”,“命中之劫,这个就是他的命”,有理由相信现实中会有人这样说,但是对这位老人来说,那些都是徒劳无用的。
孩子——不管是健康还是残疾,聪明还是智障,都是父母的心头肉,那份血浓于水的关爱与牵挂都是一样的。看到老人那神伤悲戚的样子,那执着的眼神,我能想象,这么多年来生活对他们那是怎样一种同舟共济、休戚与共啊!为了儿子,这对老夫妻不知付出了多少,经历了多少辛酸。
对眼前这位老人,那一刻真的充满了敬意,我被老人的这份爱深深打动了。在那个家家户户即将欢欢喜喜过大年的特别日子里,在那个人人都开开心心回家去的喜庆氛围里,只有老人一个人形单影孤,还要忍受着一次次从希望到失望的痛苦折磨。多么可怜的老人,好像世间所有的不幸都落到了他一个人头上,但他并没有绝望,他相信只要继续找下去,孩子是一定能找到的。我决心帮老人寻找儿子。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作为老乡,作为父亲,那份推己及人的爱也让我不能不为老人想一想对策。
我想到了发求助帖,想到了就此事写一篇博文,呼吁更多的人关注并帮助这位老人,作为网易知名博主,作为番禺甚至广州都小有名气的论坛活跃会员,我想这样或许会有点作用,至少比现在这样大海捞针广贴寻人启事要更有效果吧。
想到就去做,当我把这些想法告诉老人时,老人显然很高兴。虽然未必他都明白,但有人这样帮助他显然也是好事。于是我拍下了老人的寻人启事,而且还为老人拍了几张照片,而且还有一点我一直没提到:老人在启事里承诺,帮他找到儿子会给酬谢金10000元。为了让发帖更有效果,这一点我也与老人作了确认。那时我就想,等弄好了这个事情我也可以回家了,但愿这个办法能帮到老人最终找到孩子。
智雄,你在哪里?我好像听到了老人一声声无声的呼唤。他贴完了这里,告别了我,很快又推着自行车向小巷里面走了。我目送着他矮小瘦弱的身影越来越远。
我真的能帮老人找到孩子吗?回家的路上,我很自然就想起全国多地接连出现的黑砖窑事件,特别是那一整个黑色利益链,一个个的智障工人或被欺骗或被掳走甚至就是赤裸裸的绑架进入那人间地狱,从各地的火车站开始一直到一个个黑暗的地狱……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一张张受害者的脸,他们就像电影一样呈现在我的面前,而众多的苦人里我竟然看到了那个憨厚的大孩子——智雄正是在这里。想到这些让我变得异常后怕起来。
再也不能耽搁了,我要立马发帖!像是在跟哪个人抢时间一样,回到家,我就一气呵成将贴文发布到了广州本地的各大论坛。
智雄,你在哪里?我希望奇迹会出现,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去火车站,也没人会带你去火车站。末了,我甚至想告诉自己,这里是广州,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还有三天就过年了,这叫我怎么跟老人说呢?哦,万能的昆仑神啊,请保佑这个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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