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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件始末

时间:2013-05-31 10:04来源:天涯文学 作者:飞白 点击:
李志耘没想到在殡仪馆就和陈茵吵了起来。 脑溢血的丈夫住院后她及时给丈夫与前妻的子女陈军陈茵打了电话。一通忙活,人还是没留

  李志耘没想到在殡仪馆就和陈茵吵了起来。


  脑溢血的丈夫住院后她及时给丈夫与前妻的子女陈军陈茵打了电话。一通忙活,人还是没留住。遗体告别仪式刚结束,陈茵就喊住了李志耘。陈茵脸一拉单刀直入:大事忙活完了,找房搬家吧!李志耘后背耸动了一下,花白头发颤颤着,转过一张啼笑皆非的脸:那是我的家,你让我往哪搬?陈茵嘴角撇成一把牛耳尖刀:没睡醒吧,老保姆?那是我亲娘的房子!两个女人在殡仪馆场地上拉开架势唇枪舌剑。尖利的吵骂声夹杂在滞重低回的哀乐中略显滑稽,一群白袍广袖的孝子目光象子弹头呼啸而来,甩出一连串恶骂。


  法院的传票和邮递员的冷脸让李志耘手有些抖,回执上的签字写得歪歪斜斜。


  李志耘依在床上喷云吐雾,望着烟雾中丈夫的遗像。


  那个轰轰烈烈年代,红卫兵头头李志耘打着大旗率领同学们到山西的一个小山村插队,两年后知青们喝了她与生产队长儿子的喜酒,她和贫下中农结合得很彻底。知青大返城,同村的知青一个个走了,李志耘望着镜子里满身黄土的农妇,心象虫蛀,那颗曾叱咤风云的心又汹涌起来,咬咬牙把儿子塞给婆婆回城了。


  变天了,回城的第一印象。锣鼓喧天、人声鼎沸的日子变成金钱统治的天下,固化的思维让她推导出资本主义复辟了。她曾在工厂里组织一次失败的罢工,从那以后谁也不敢雇她,只能在体制外的个体户手下干些体力活,保持了领导阶级的本色。她有过两次婚史,失败象个老情人总是与她形影不离,直到命运让她结识了这个老男人。她给他瘫痪的老婆当保姆。没多久老男人瞧她的眼神就有了内容,半推半就,他们像两只不洁的猫,暗里窜来窜去。随着男人病妻的死亡,她名正言顺成了这个家的女主人。为摘掉墙上前任女主人的遗像,她和陈茵大吵了一通。以后,乐不得见不到他的子女。她慢慢感到,身边这个男人比农村那个丈夫只多了局长身份和性欲的旺盛,还有两只深不可测的眼睛。知青的经历让她渴望有个安定的家。没工作的她,千方百计服侍好男人,百般体贴这个比自己大近二十岁的老男人,这是依靠的大山。老头子半瘫了,李志耘心里直发紧,不能想象老头子死后,没工作,没房住,象街上的野狗,想到这儿不寒而栗。她希望老头子写遗嘱把房子留给自己。老头子总是点头,却迟迟不动笔。她更加体贴入微,每天将老头子背到楼下,用轮椅推着晒太阳。半瘫的老家伙仍有性欲,她扭动身体屈辱地迎合。老头子终于颤颤巍巍地写了遗嘱,说自己死后房产由妻子继承。李志耘拿着那张纸手有些颤抖。


  血战到底,誓死保卫生存权利!李志耘给自己鼓劲。同时按毛主席战略战术的教导,战术上要高度重视敌人。法律一窍不通必须请律师,再多钱也得花,为了生存。她想起跳舞认识的一个律师老王,花白的长头发,瘦得象人灯。每次跳舞总把自己搂得透不过气来,有时手还不老实。这家伙总是滔滔不绝,倚在他怀里倚出许多幻想。她给王律师打了电话。老王热情邀请她到上岛喝咖啡,握着小银匙说,这年头打官司,法院没人等于白搭,全市法院自己“平趟”,大包大揽地接了案子。李志耘告诉他自己没儿没女,没工作,全靠着老头子的退休金,老头子一走,这个窝再没了,可就走投无路了。老王让她一百个放心。望着老王眼镜片后的坚硬目光,李志耘舒了口气。


  没开庭李志耘就花了两万。律师费一万,老王说自己办案需要助手,律师费高点,保险系数也高。还得给法官好处,她又交给老王一万好处费。老头子原来有个几十万,看病抢救花得差不多了,仅剩下十来万。为了保房子,不惜血本也要血战到底。


  一审开庭后,陈茵拿出了打印的遗嘱,说父亲签了字。


  李志耘冷笑:老头子都神志不清了,哪能签字,这个签字是假的。


  陈茵冷笑:请看清日期。


  显然,这份遗嘱的日期是丈夫写的,比自己的那份遗嘱靠后半年。李志耘大吃一惊。争执结果,法官说两份遗嘱都要进行笔迹鉴定,李志耘又花了3000元。


  鉴定下来了,两分遗嘱字迹都是丈夫的,老王八蛋写了两份遗嘱。按法律规定,两份有效遗嘱,依照后一份遗嘱。加之此房产是丈夫前妻单位分的房子,虽然买成私产,但名字没改。继承人是丈夫和子女,丈夫死后,继承人只能是子女。一审判决,李志耘败诉。


  她找到老王一通嚎啕,两万多白花了。老王拧着眉说,当初没讲你丈夫留下两份遗嘱啊。李志耘被问的张口结舌。老王说上诉吧,只得如此,老王还让她交律师费。一番讨价还价,打了个七折。二审开庭不到一个小时就完事了,维持原判。开完庭李志耘就找老王,老王打发助手出庭,自己根本没来。李志耘打电话,老王不是关机就是不接。义愤填膺的李志耘到律师所蹲堵,终于把老王堵上。李志耘的泼劲儿来了,揪着老王,当着几个当事人的面就骂开了。说老王是骗子,让老王还钱,还说到法院找法官要好钱去。几个请律师的当事人,一听都被吓跑了。老王抱拳一个劲告饶,连哄带劝请李志耘到饭店吃了顿饭,最后告诉李志耘一个杀手锏。


  老王说:姐姐,这年头是楞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你一个没儿没女没工作的老太太还怕什么,说出大天去,你给他们来个不搬!谁也没牙啃。告诉你,这就是浅规则,谁也不会动你的,动你,找我!老王又吐沫横飞了。社会主义优越性,谁也不会把个老太太轰到马路上睡去。


  李志耘说,人家要是换锁呢?老王一拍手,说:那才巴不得呢!你就说屋里丢了几十万,让他们赔。看谁敢!


  香客们陆续从大悲院往外涌,象电影散场。陈军腆着肚子拍拍衣袋笑说:裸捐了! 一闻佛香我就看见了佛祖的天眼,口袋就得抖露干净。


  但愿佛祖保佑那房子顺利到手!”陈茵耸耸肩打开红色马自达车门。


  够呛,执行庭那帮王八蛋太黑,砸了五万块,连个响声也听不到。陈军刚刚浮起的笑纹耷拉下来。


  要不把房子卖给老黑,这家伙有办法。陈茵说。


  黑社会啊,敢招惹他们吗?咱这百十来万的房子,到他手里给一半就任便宜。


  总比没有强啊,李老婆子滚刀肉就是不搬,法官拿她也没辙不是?行了吧,一了百了,不纠缠这糟心的事儿了。陈茵猛踩油门。


  小饭馆雅间酒气熏天。老黑嘴里叼着牙签,扬着眉毛冲陈军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公平交易。说罢,推开饭桌上碟子碗筷,嗵地一声拎上个大皮箱,皮箱打开,齐崭崭的新钞票。五十万!过过数。


  陈军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看了看紧闭的门。老黑抚着钞票象抚着女人身体,看看!号码都是挨着的,放心吧!明天把房本和收条送我家!我还有事!说罢推门就走了。


  陈军没想到老黑办事这么利落,房本没要,收条没写,就这么痛快地把钱给了自己。比那些王八蛋律师法官痛快多了,多亮堂,多痛快,多讲信义。


  李志耘肿着眼泡依在床上吸烟。墙上毛主席微笑着,下面黑框照片里的男人也微笑着,她怒从心头起。哗啦啦,相框掉在地上,烟碟下面的歪脸男人狞笑着。


  忘恩负义两面三刀的老王八蛋!侍候了你十几年啊,连个窝也不留给我,坑死我了!李志耘愤愤着下地抄起剪刀,先给照片上的丈夫来个枭首示众,碎玻璃扎了手,几条血蚯蚓顺着丈夫的笑脸向下爬。


  防盗门哗啦哗啦响,她叨叨着开门,见铁栅栏后一张凶巴巴的脸。李志耘脊背冷起一溜鸡皮疙瘩。


  老黑晃着房本让李志耘看,开门吧,我是房主!


  官司还没结,我要告到最高法院!


  下礼拜一我装修房子。


  律师正给我运作。


  我要娶小媳妇了,哈哈。


  我和陈家没完!


  这破防盗门我得换个新的。


  我哪也不搬!


  两股话茬如两股交错的列车。


  第二天晚上,嗵——哗啦,窗外飞进个大石头,满地碎玻璃,西北风尖利地鬼叫,望着窗上的大黑洞,王志耘瑟缩在床角。


  110电话后,警察来了,大壳帽下一张秃眉的黄脸。王志耘见到了救星,一把抓住警察的胳膊。


  别急,慢慢说吧!


  警察推开枯干的手。掸了掸袖子,用兰花指正了正大壳帽。


  李志耘象见到了亲人,抹着眼睛把一肚子委屈倾倒给警察。


  大娘啊,我听明白了,黄脸警察打断了李志耘的话,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法不容情啊,您是值得同情,但感情代替不了法律,法院既然这样判就得服从法律啊,您赶紧找地搬家,人手不够,我们可以帮忙,这房子不是您的了。警察说罢推门走了。


  又过两天,李志耘一推门,见门前一滩血,忽觉脖子冰凉,抬头见一剥皮的死猫挂在门上。妈呀!一声怪叫,李志耘差点晕过去。


  110后警察来得挺迅速,还是那个黄脸警察。锁着眉头:“大娘啊,怎么还不搬啊,别招惹这家伙,难缠!我们都懒得理他!黄脸皱的象放陈的发面饼。李志耘说:要你们警察干吗吃的!心说,什么警察啊,鸡巴让狗给咬了,整个一太监。


  后来老黑又用蛇和老鼠把她吓个半死,她知道报警也没用了。


  李志耘一病不起,胡乱做梦,梦见自己急急地奔跑着,越跑越远,突然面前是悬崖,急忙收住脚步,探身望,山下云雾缭绕,山谷百花盛开,草地芬芳。突然就醒了。梦境清晰,每个细节都能想起。她感觉这是个暗示,不由得叹了口气。想到这心倒静了许多。下地喝点水,拿出影集,一页一页的翻起来,发黄的黑白照片,自己幸福的象个小橘子挤在父母的怀里,她抄起了剪刀,剪掉了父亲。


  还叫李婉姝的李志耘,父亲是知名教授,母亲在中学教书。她在父母争吵声中长大,刚上六年级,母亲连气带病撒手人寰了,小小的婉姝心里埋下了对父亲怨恨的种子。文革来临,她第一个贴了父亲的大字报,揭发父亲乱搞女人,听黄色唱片,还带领红卫兵抄了自己的家。一周后父亲投了河。已经改称李志耘的她同父亲划清界限,让那具无名尸投入了火化炉。后来李志耘扛起大旗带领全班红卫兵徒步到山西插了队。黄土大山研磨着日头,也研磨着年轻人的血气方刚。红卫兵解放全人类的雄心壮志很快变成为嘴巴奋斗。李志耘寻到一条捷径,常到队长家蹭饭,一个大雪的夜晚睡在队长家的土炕上再没回知青点。第二天队长笑眯着眼请知青和乡亲们下个月喝志耘和他儿子的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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