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和老杨闲聊,突然老杨说:“你知不知道,李保才前儿个上吊死了!”听完,我心里一惊,李保才?想当年他是何其威风,怎么会落这么个下场?
老杨说:“二十年前,村里谁家小孩一哭,大人就会吓唬他说:‘别哭了,李保才来了,看把你抓走!’小孩立马就憋住了。奶奶的,邪得很!”
“李保才不是大队干部吗?”
老杨一拍大腿说:“可不是么,李保才是大队抓计划生育的治保主任,牛里很。那时候,抓计划生育是得罪人的事儿,村里干部都不出头,抓吧,乡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抹不开脸面;不抓吧,超生得厉害,上级任务完不成。
“正发愁哩,奶奶的李保才上了——李保才原来就是个二球货——”
我打断老杨问道:“他原来不是大队干部?”
老杨哈哈一笑,道:“他算个球,在村里干泥巴匠哩,有一次跟村主任李黑一块喝酒,酒场儿上李黑哭穷,把抓计划生育咋难咋难,问题在哪都摆摆。李保才一听,借着酒劲儿一拍桌子说:‘这有啥难哩,哥,不信你把这活交给我看看,半年下来让你评先进’,就这样,李保才走马上任!”
“不是选举吗?村主任说了算啦?”我问。
“选举个球,那时候哪像现在这么正规,李黑的村主任是选出来哩。那时,有一天老百姓都正在地里干活哩,大队里大喇叭吆喝叫老少爷们都去大队,说要选举。老百姓都到了,黑压压一片,都不知道干啥哩,一会儿有人发张小纸条,不一会儿又有人拿笔过来,说写上‘李黑’就可以回去了。有人问写‘李黑’干啥?发纸的就说:‘问那么多干啥,叫你写你就写,以后就知道了’。主任就是这样选出来的,能中么?”
“李保才上任后中不中?”
“李保才?嘿嘿,奶奶的那货可是个孬种——你没见他长那个样:五大三粗,嗓门又大,眼珠子一瞪,跟门神钟馗差不多。别看长哩不咋地,歪才料子可多啦。抓计划生育,自庄儿人不好意思,李保才从外村找来一帮年轻小伙子,个个膀大腰圆,膘肥马壮。李保才整天领着这一帮人,炯得很。
“超生,人在家就拉东西,牵牲口;不在家逃跑的,好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李保才带着人上他家房子扒房顶——”
“那是犯法的啊!”
老杨又是一拍大腿:“犯法,你超生也犯法啊!要不现在讲究文明执法,那时候村里讲个啥球啊!反正你超生就不对,妇女只要是超生又怀上的,逮住就直接拉到乡文生所流产——那时候,李保才不能见大肚子妇女,见了先抓起来再说。哈哈,有一次,我们庄李凤彩才上地回来,碰见李保才带一帮人下村。李凤彩五十多岁了,是个胖子,挺个大肚子,走路一拽一拽。李保才以为是个怀孕妇女,给抓到大队去了。人家李凤彩可不愿意了,住在大队不走了,骂着:‘凭什么抓我这个老婆子。’不管李保才咋赔不是,她都不认,一下子在大队白吃一个月饭。
“扒房子,抢东西,都不算绝的,李保才弄得最绝的是‘扔皮鞋’——”
“扔皮鞋?”
“嘿嘿,奶奶的,这是李保才在任上时发明的。扔皮鞋就是如果在村里发现一家超生,他就在超生这一家门口,朝东西南北各扔一次皮鞋,落皮鞋范围之内的家都要拉东西、牵牲口,直到超生的妇女被抓住结扎。”
我惊讶:“还有这样的执法啊?”
“那可不是!李保才这一家伙把事情做绝了,老百姓都恨得牙痒痒。你们村的毛乖,因为他邻居李国林两口躲计划生育跑了,李保才把他家的牛牵走了,正赶上农忙等着用牛,急得抓耳挠腮。谁知道牛牵到大队里也没人管,没几天死了。这下可把毛乖气坏了,掂个棍到李保才家把他打一顿,后来,毛乖也被派出所抓走了。
“结果,咱大队的计划生育工作全乡第一,因为李保才受伤,还被乡里评为‘人民英模’。”
“后来呢?怎么突然上吊死了?”
“后来,李保才不干村干部了就在家放羊,村里人都不待见,放羊都不跟他一块。2000年夏天,他老伴得病,需要钱,全村亲戚邻居都躲得远远的,没有一个愿意伸手借他钱,结果没多久他老伴死了。就一个闺女,还埋怨李保才,说他妈纯粹是他害死的,一点都不积德。”
我诧异:“他就一个闺女?”
“可不是么,计划生育,他带头要一个——老伴一死,李保才马上去球了,开始自己一个人过,后来一天不如一天。实在没办法只有到闺女家过,头两年还中,能给闺女看个家、哄哄孩子、放放羊,后来又有病了,啥也干不了,女婿就有点不乐意,整天和他闺女摔盆子摔碗的生气。李保才只能看在眼里忍在心里。后来,女婿干脆直接往外撵。没办法,去年,李保才又回家自己过,自己做自己吃,病了就躺着,连个送汤端水的都没有。”
听到这我心里有点难受:“真有点可怜,病了邻居都不管吗?”
老杨轻叹一声:“哎,村里人都说他没积德,哪一个不恨他?一个比着一个躲得远。估计,李保才也看透了,觉得活着也没啥劲儿了,不如死了。”
听完,我叹了一口气……
半天,老杨说:“听说,他挂屋里好几天才被发现……后来,大队花几百块给他给他买个好棺材。”
我问:“现在,农村不是火葬吗?”
老杨说:“先烧再埋,咱们那里讲究个入土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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