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鹏拽着我的胳膊,在夏末的梧桐树下,他说,求你帮个忙,千万别说出去。我望着他一本正经的脸,我说,打死也不说。然后,我借给他十块钱。
陈鹏是我的同桌,在十一年前。
他学习不好,爱说谎爱打架爱旷课,可他从来不用圆规尖扎我越过三八线的胳膊,也从不报告老师我的数学课本下放着一本《小小说》。所以我爽快地借给他十块钱。那时,三块钱可以点一盘青椒炒肉丝从而吃一顿饱饭。
一个月后,陈鹏又向我借钱,是在下晚自习后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无赖地望着瘦高的他,即使心里很不乐意但我还是借了,我觉得他特别可怜。两天前,他被班主任打了一顿,半个脸都肿了,走路一瘸一拐地。这说起来也怪我。他将一盘音乐磁带放进播放英语听力的录音机里,在上课铃敲响前却忘记取掉了。当班主任按下播放键,却响起了一首脍炙人口的“哼哼哈兮,快使用双截棍”的歌。班主任笑眯眯地问是谁干的,我捅了陈鹏一指头,他立即就站了起来,站起来的时候在快乐地笑。谁也没有料到,班主任会狠狠地打他,抓住他的头发拖到教室的角落里,用拳头捶他,用穿着皮靴的脚踢他,但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哭。
这一次借给他的钱特别新,藏在我心爱的笔记本里许多天了。他激动地说,等有钱了立马还我。然后,一个多星期他都没有来上学。
陈鹏最后一次向我借钱是在雪花飘舞的隆冬。那些日子,他和我下课的时候,都喜欢趴在课桌上,对着一面小镜子全神贯注地挤着脑门上冒出的痘痘,生物书上说这是青春期的表现。我问他借钱干什么?他说急着还给别人。我犹豫了一会儿,又借给他十块钱。我说,这是我最后的钱了。陈鹏说我一定还,全部还清。他使劲拍着胸脯,咚咚地响。
陈鹏最后还是没有还钱,何况他永远也不用还了。
那年冬天快过年的时候,他在县城工人俱乐部里被人打死了。听说七八个人围着他打,动静特别地大。然后,那些人像受惊的麻雀一样,全飞走了。不过陈鹏还在,安静地躺在地上。警察查看了现场,把他拖了出去,在他躺过的地方用白粉笔画了一个圈。
十一年后,我仍清楚地记得陈鹏一共欠我六十块钱,和我昨晚去吃了顿烧烤一样的贵。但却越来越想不起陈鹏的样子了,和我想不起那时班主任的名字一样的模糊。我答应过他,打死也不把这件事说出去。的确,在他死了很久以后,当说出来时我还是有点心慌。
2013,7,23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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