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的故事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今年的清明没有雨，风和日暖。清明是一个充满伤感的节日，而今年的清明节却才使我真正体会到这一点。

我的记忆里是没有父亲这个概念的，打我记事起我就和寡居的母亲一起生活。这个偏远的小村子给我留下的都是一些充满怨恨的悲惨回忆，我和母亲仿佛寄人篱下的小猫小狗，受尽了欺凌和白眼。我小小的心里总是觉得这是因为没有爸爸在身边的缘故。在被别的小孩欺负和辱骂之后，我总会问母亲，我真的是他们说的孽种吗？我的爸爸呢？他在哪里？他为什么不要我们了？每每这个时候，母亲的眼神就会变得深邃，仿佛在回忆，然后会有一些泪光，再然后就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陷入沉默。

慢慢的我就再也不提了，我害怕看到母亲那无助的眼神，怕母亲伤心。随着时间的流逝，爸爸这个称谓在我的脑海里慢慢的模糊，在我的生活里，他似乎已经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因为我知道即使我再想，他始终是不会出现的，哪怕是在梦里。即便如此，对于这个曾今给了我生命的男人，我还是充满了怨恨的。

我深深知道，母亲独自抚养我长大经历了怎样的艰辛和屈辱，所以我拼命的读书。目的就是有一天可以离开这里，可以给母亲一个好的生活。

我终于做到了。

当我在这座小小的城市有了自己的事业之后，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依然在乡下独居的母亲接到了身边。我给母亲买了一身的新衣服，甚至包括袜子，强迫母亲换上，然后丢弃了老屋里的所有东西。或许那根本就不能叫屋，只能叫窝棚，里面也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带走的东西。我就是在这里度过了我的童年，而母亲在这里却住了大半辈子。当母亲坐进我的小车，我看见我的那些乡亲们装作若无其事的关注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我什么话也没有说就开车离开了。

母亲眼里一直含着泪花，正如我小时候问到爸爸的时候那样。在经过一片金黄的开着的油菜花的山地的时候，母亲终于控制不住，两行浊泪喷涌而出。她示意我停车，然后面对着油菜花放声大哭起来，仿佛要把一辈的委屈都宣泄出来。跟随者母亲蹒跚的脚步，我看到在油菜地的一角有一座坟。那么小，那么孤单，母亲忘情的嚎哭着扑倒在孤坟上，几乎昏死过去。

这是我居住的小县城，城郊一个两居室的蜗居就是我和母亲的新家。母亲虽然还沉浸在她自己才知道的悲哀里，但是当她走进我们的家时，我看得出她的心里是有喜悦的。特别是当她站在阳台上，看见远处夕阳下墨绿的树林边的那片金黄的油菜花时，她笑了。

“儿啊，咱这个家里也有油菜花呀，这就好了啊！”母亲微笑的看着我。

虽然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高兴，为什么这么喜欢油菜花，但是只要她老人家喜欢。

当我还在为这个无意的收获而开心不已的时候，我的母亲却病倒了。就在这个油菜花金黄的季节里，我可怜的母亲微笑着离我而去。在这之前，她才把我的身世告诉了我。她说她没有病，她很高兴，她答应父亲的事情她做到了，她可以去见他了。

2.母亲的故事

母亲的父亲，我的外公是一个地主，母亲的童年是快乐和衣食无忧的，甚至还上过几年私塾。在外公被批斗致死那一年，母亲已经19岁了。因为成分不好，年轻漂亮的母亲竟一直待字闺中无人上门提亲。

20岁的时候，迫于外婆和几个舅舅的压力，母亲不得不答应嫁给一个又矮又胖而且浑身是病的男人。这就是母亲的第一任丈夫，按辈分，我该称之为堂哥的人。作为彩礼，我的三个舅舅每人得到了一担谷子。在青黄不接的日子里，这至少能维持他们一家人一个月的口粮，母亲总算是为家里做了一点贡献。

没有嫁妆，甚至没有一件像样的衣裳，和往常一样早饭都没有吃，母亲就和男方派来的两个接亲的姑娘一起开始自己的新婚之旅。母亲说她还记得那天是农历三月初八，也是油菜花金黄的季节。两个接亲的姑娘一路有说有笑，母亲一个人默默地走着。

弯弯曲曲的田埂，三个人仿佛是在油菜花的海洋里穿梭，一回头，那个母亲生活了20年的村子已经消失在油菜花的尽头。不舍，不舍不是因为眷恋，而是因为已经习惯和对前途的无知和茫然。等待母亲的将是怎样的生活，母亲除了和那即将要称之为丈夫的男人见过一面之外，什么也不知道。黑、矮、胖，不过病怏怏的倒是很老实，这是母亲对他第一个丈夫的所有评价。

从母亲的村庄到我们的村庄，步行差不多要3个小时。乡里的规矩，新娘必须在12点之前到婆家。

到了，虽然也是低矮的土砖房，倒还是有一些办喜事的气息。鞭炮声是有的，大红喜字和对联是有的，看热闹的人群是有的，喜宴是有的。新房虽然不新，但床单被褥倒还都是新的，这些给了母亲一点安慰。

看热闹的人都散去了，红红的蜡烛点了起来，门关上了，屋里只剩下母亲和他的丈夫。新媳妇上门也没让我这个堂哥打起精神来，还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哈欠连天的爬上床就呼哧呼哧的睡着了。母亲看着呼呼大睡的男人，流下两行清泪。

母亲就是药，冲喜的药。

但是她终究没有救回堂哥的命，在结婚之后离一个月还差三天的时候，母亲的第一任丈夫就在睡梦中离开了人间。他们之间最最亲密的一次接触，就是堂哥在回光返照的时候把母亲压在身下，在一同乱摸之后还是无可奈何的爬了下来。

刚办喜事就办丧失，母亲的公公婆婆把这一切的过错都怪罪到母亲的头上。说母亲是扫把星，克夫，要把母亲赶回娘家。然而母亲终究还是没有被赶走，因为我的舅舅们谁都不愿意这个亲妹妹再回来，说嫁出去的女就是泼出去的水，任我的外婆泪水哭干也无济于事。母亲走投无路，只有屈辱的呆在这个陌生的婆家，过着呼来喝去的佣人一样的生活，直到她遇到我的父亲。

3.父亲的故事

父亲和母亲年龄相仿，但是按辈分，却是母亲的本家叔叔。

父亲一直在县城念书，我的爷爷本来也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却因为勤吃苦做生活还过得去竟被划成了富农。同样也是受到家庭成分的连累，父亲在他即将出人头地的前夕不得不放弃学业，回乡务农。

在父亲回到小村的那一天，正好是母亲新婚的日子。心情郁闷的父亲，一回来便把自己关在家里，不愿意见任何人，自然也就没有见过这个刚过门的漂亮侄媳妇。

一落千丈的家境，让经常饥肠辘辘的父亲放下了读书人的架子。在饥饿面前，哪怕你再有骨气，也不得不屈服，更何况一介书生的父亲生性本就软弱。在抗争了一个星期之后，父亲就不得不放下了熟悉的书本，笨拙的拿起了锄头跟在祖父身后来到了田间开始自己的农民生涯。

4.父亲和母亲的故事

在出工路上，在田间地头，多了两个笨拙的身影，他们就是我的父亲和母亲。

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添了一个这样年轻貌美的侄媳妇，母亲也不知道家里居然还有一位这么年轻而且一副文弱书生像的小叔叔。 如满是阴霾的寒冷冬日里的一丝温暖的阳光，两人虽然没有说过一句话，但眼神的交流之中已经让父亲和母亲在对方的身上找到了生活的希望。

清明前后，种瓜种豆。春天是播种的季节，也是农村最繁忙的季节。

母亲说那年的清明和今年的清明一样，风和日暖，油菜花黄。俗话说，清明要明，谷雨要雨。风和日丽的清明是好年成的征兆，对于饥饿的人们来说，还有什么比大丰收的将要到来更加值得高兴。一人来高的油菜，漫山遍野鲜艳的金黄色的花朵似乎也在印证着秋季丰收的到来。

那是两块神奇的土地，因为其中一块是母亲家的，而另一块属于我的爷爷，这是两块父亲和母亲再怎么辛苦耕作也不觉得累的土地。因为在这里，他们近在咫尺，在这里他们可以不必在乎别人的眼睛，在这里他们可以热烈的对视，在这里他们似乎可以感觉到对方的气息。虽然，他们还是不曾有过任何的交流，但是他们都知道，他们的心已经给了对方。他们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以至于人们都回家吃饭了，他们还在不知疲倦的挖着地。

仲春的季节，温暖的阳光，薄薄的衣衫在微风吹拂下更衬出母亲年轻的躯体。在余光里，父亲偷偷地看了一百回也看不够。在地垄的同一侧，最靠近的地方，父亲拿起水壶，轻轻地说了声，渴了吗？把水递了过去。母亲放下锄头，接过水壶，母亲的手碰到了父亲的手，她浑身一阵战栗。此时父亲一把握住母亲的手，把她拉向了旁边的一块油菜地。

蔚蓝的天空，空旷的田野，柔柔的风儿，金黄的油菜花，两个年轻炙热的身体蛇一样纠缠在了一起。母亲幸福的呻吟，父亲兴奋地喘息在空气中回荡，油菜花被他们压在了身下，金黄的花瓣上染上了缕缕绯红。

“秋，我要娶你，我要娶你做老婆！”这是忘情时父亲给母亲唯一的承诺。母亲幸福的呻吟着，今天她终于把自己给了这个深爱的男人。她忘了自己，忘了明天，忘了一切。在这一刻，她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她激烈的享受着这一刻的欢愉，她要把她把它刻在筋骨里，印在脑海里，一辈子也不要忘记。

那些日子，是母亲一生中最快乐的，他们寻找一切机会享受着男女之间的欢爱。然而，纸终究还是包不住火，他们的事情终究还是被双方发现了。

叔侄乱伦，偏远落后的乡村简直像被投放了一枚重磅炸弹，双方的父母都感觉颜面扫地。我的父亲被我的爷爷锁在家中一顿毒打，母亲的境遇更不必说。父亲这次表现了少有的倔强，即使被吊着打也喊着要娶母亲做老婆。

母亲的公公婆婆本来就对她这个扫把星克死儿子心存恨意，又做出这样不守妇道的丑事。在遭到一顿毒打之后，母亲的公公婆婆硬要把她沉湖。村领导怕真的闹出人命，出面干涉才救了母亲一命，母亲被赶了出来。

我的外婆又气又急离开了人世，几个舅舅也都不愿意收留母亲。走投无路的母亲想到了死，但是她发现肚子里已经有了我。为了我，她忍辱偷生，在离村里很远的一个遗弃的瓜棚里住了下来，这就是我和母亲的家。

爷爷一直把父亲锁在家中，父亲以死相逼，非要娶母亲，爷爷还是不答应。一个月之后，父亲用一根草绳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为没有实现自己的诺言而付出了生命。这个生性懦弱的男人，为了自己喜欢的女人居然做出这样让全村人吃惊的事情。然而，他还是懦弱的，他宁愿去死也不敢选择和喜欢的人私奔。

我的族人不准父亲葬在祖坟山，爷爷心有愧疚，把父亲葬在了开着金黄油菜花的那块地里。

出殡那天，爷爷怕母亲哭闹，派人把她堵在了窝棚内。

晚上，当众人散去，母亲来到父亲的坟前，她的泪水在白天已经哭干。她对着父亲的坟头喃喃的说：明，你放心，我一定把我们的孩子抚养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