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文是厂工会的宣传干事,负责职工的业余文艺活动,除了组织文艺创作和开展宣传演出外,每月还要编辑出版一期铅印小报,小报上主要刊登厂内新闻和职工创作的文学作品。有一天,某分工会宣传委员给易文送稿子,他翻看的时候就发现了几首诗,顺便扫视了一眼后发现诗写得相当不错,当着送稿人的面就大声朗读起来,连声说好,接着就问作者是谁,做什么工作的,年龄多大。送稿者说,她是我们车间的资料员,是个女娃娃,名字叫叶静,才二十多点。易文立刻说,请你告诉叶静,让她下午到我这里来一下,我想和她谈谈。 下午,一个清秀文雅的女孩出现在工会宣传室的门口,她怯生生地扫视了一下办公室,小声问道:易老师在吗?易文说,我就是,你是静吧?请进!第一次和她相遇,静穿着一袭淡雅的花连衣裙,长长的秀发散披在脑后,散发着淡淡香气。她个子不高,却穿着平底鞋,还是黑色的,纤细的身体显得有些弱不禁风,很有点林黛玉的味道。窗外的阳光把易文的小办公室照得十分明亮,在阳光的映衬下静的瓜子脸泛着羞涩的红晕,虽未经任何修饰却仍显得楚楚动人。 看了静写的诗稿,让易文的心灵受到了强烈震颤,从静文弱安静的外表下,易文读到了她的一颗不安分的心,读到了她积郁太久的感情和对爱情的强烈渴望。静已经结婚了,老公是厂运输队的汽车司机冯暠祥,他很爱自己的妻子,不仅因为妻子漂亮,还因为妻子满腹的才气,这很让他骄傲,也让车队的哥们对他多了几分羡慕嫉妒。但是他却读不懂妻子写的诗,静有时写了一首得意之作想与他共同分享,他只能抠着脑袋嘿嘿傻笑,每次看到这样的情况,静就只有叹气…… 认识易文以後,静的心里也有种异样的变化,她一有了新作总会跑到易文那里,说是征求意见,其实就是想与他共同分享喜悦,易文对她的一个赞许能让她高兴好几天。对易文来说,静除了是作者,还是个知音,很多话只有静愿意听,很多心思只有静能懂,有了静他觉得工作有了意义。静是一个善解人意的温柔女人,他时刻都想与静在一起,但是又尽量避免与静独处,他害怕抵挡不住诱惑,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毕竟自己的孩子都上小学了。但是理智归理智,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想经常见到静。为了能常与静在一起,易文就将她吸收进职工文学组。因为有她的加入、因为想与她在一起,很少开展活动的文学组活动频繁了起来。活动有时在厂俱乐部,更多时候是在公园里,每年还会到城市以外的县市去搞一两次“笔会”,这都是他们相聚的好机会。记得有一次去峨眉山,因天气有点冷,在火车上静脸色发青,似乎是有些受凉了,易文便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她披上,还倒了一杯开水递到她手上,同行的女孩小李故意大惊小怪地喊道:哇,易老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温柔了,静姐可真让人嫉妒啊!虽说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却美滋滋的。 在易文身边不乏美女,静也并不是最漂亮的,但他却独独钟情于静一个人,是静言谈举止间透出的那说不明道不清的气质深深吸引了易文。他时刻留意静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每次在单位碰到静,易文都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既紧张又兴奋。而静,每次见到他似乎也与往常有些不同,像是在躲他,又似乎是在故意找他,好像有很多话等着告诉他。当然他们每次会面必定以诗、以文学为话题,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很快打破尴尬找到共同语言,才会使气氛轻松起来。 易文已经越来越离不得静,每天上班后一坐下来就想马上见到静,于是他常常借口约稿到静的办公室闲坐,打着谈文学的幌子,有时一坐就是半天。谈话间不经意地抬头时,瞥见静恬淡的面庞,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模样,比镜子里的自己来的还要真实。不待静发现,他又将目光转向别处。他每次组织文学组外出活动,也总想把静叫上,有她在,一次平常的活动也让易文感到无比开心,如果哪一次静因事来不了,易文就会感到索然无味。 随着接触的频繁,易文发现,他们之间竟有那么多的巧合和一致。静所想的,常常就是他所想的,静所说的,常常与他想说的不谋而合。后来易文竟发现,连他们的生肖属相都一样。有一天静问他属什么的,易文说属兔的,静惊讶地说,那么巧呀,我也是属兔的!他以为静是为了让他高兴,故意在乱说,但是当静掏出身份证给他看后,他才知道静没有说谎:我们同是属兔的,我比你整整大了一轮!有一天,就在静的办公室,易文向她倾诉出了深藏在心底的爱意。静的脸红了,头埋得低低的,虽然没有立刻回答易文,但他知道静接受了。他抓住了静的手,她的手很软,手指纤细。她没有拒绝。接着静也用力的握了握他的手,易文立刻感觉到有一股热流涌动,周身的血都沸腾起来。易文真想扑到她身上,将她抱起来亲吻,但还是忍住了,因为毕竟这是在办公室里。 那个晚上易文彻底失眠了。 易文知道静迈出这一步并不容易,因为他们毕竟不是未婚男女了,弄不好就会产生一连串不可预测的后果。当易文谈到这些时,静并不在意,只淡然地反问道,你怕了?易文忽然感到有些羞愧。他知道,作为一个有责任感的男人,不应该就这样放纵自己的感情。但他也清楚,敢爱就要敢于承担,他已经做好了面对的准备:也许我会伤害到你,可是面对汹涌而来的爱情我真的没有办法。 连续半个多月的阴雨给人平添了许多愁绪,他们想约会,却总因为天气不好而推迟,相思之情在两人间油然而生。他们天天盼望着能晴下来,好一起外出郊游,找个互相倾诉的机会。但是连绵的雨总不见停,他们不知道这个星期天会不会晴起来,但是强烈的思念还是使他们迫不及待地约定星期天见面,即使下雨也不取消。约会之后,他们便默默祈祷上天保佑。星期五那天还有雨,晚上电视播放的天气预报说未来三天仍是阴雨天气,易文听到后叹了口气,心想是不是上天要阻止我们接近?谁知第二天一早就出了太阳,让他俩都感到意外。为了这难得的好天气,他们临时决定到植物园。那天,他们骑着自行车,在大太阳下行驶了一个多小时,才来到了植物园。植物园里游客很少,绿荫蔽日,显得很空寂,这正是他们想要的环境。他们两人在树丛深处找了个隐蔽处,在石凳上紧挨着坐下,一边喝着饮料,一边听静朗诵新创作的抒情诗。 读了一首又一首,他们都沉浸在诗的意境里,完全忘记了诗外的世界,静仿佛就是诗歌女神谬斯,她为自己和心爱的人建造了一个诗歌的楼宇,虽然这楼宇很飘渺虚幻,他们摸不着看不见,但却能感受到这楼宇的存在。在诗的感染下,易文情不自禁地捧起静的脸,贪婪地吻起了她。静倒在他怀里,任他吮吸着自己的唇,幸福地喃喃着:你是第一个吻我唇的男人,连我的丈夫也没能碰过它,我的唇将只为你留着!他感动地说,我会珍惜的! 第二个星期天,早上天还是阴沉沉的,当他们在公园门口见面时,天又放晴了。静说,天老爷还真眷顾我们,两次约会都给了笑脸。易文说,是我们的爱情感动了上天。之后,他们每个星期总要到公园或附近郊县约会,奇怪的是,每次约会前不管是阴是雨,到见面时总会阴转晴。他们最常去的地方是塔子山公园和望江楼公园,而几乎每次约会,静都会迟到,有时几分钟,有时则长达半小时。有一两次易文都等得发毛了,但是当看到静一副漫不经心的懵懂样儿,他又无奈的笑了。 塔子山公园比较偏远,因此也清净,平时很少游客,是他们亲热的好地方。每次到那里,他们都会缠绵一番,那里的树丛和竹林里到处都留有他们爱情的印迹,所以直到多年后,塔子山公园不再像以往那样清净了,他们偶而还会去那里,寻找他们遗留在那里的爱情故事。而望江楼公园就不同了,他们喜欢去那里,是因为那里“住”着一位女诗人薛涛。锦江河畔的一片茂林修竹之中,临江耸立着一座宏伟的古楼崇丽阁。围绕着崇丽阁形成的望江公园,虽然面积不算大,但园内岸柳石栏,波光楼影,翠竹夹道,亭阁相映,是纪念唐代女诗人薛涛的古迹胜地。一进公园大门,映入眼帘的就是茂盛的竹林,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四季苍翠,情趣无穷,他们手牵着手,在竹林间时而穿梭漫步,时而坐在石凳上漫谈,静对薛涛崇拜有加,甚至能背出不少薛涛的诗。看着静面对薛涛雕像的虔诚样儿,这位曾被元稹赞誉为“锦江滑腻峨眉秀,幻出文君与薛涛”的古代才女,似乎已经附体在静身上,正源源不断的给她注入灵感,催她写出更多佳作…… 两人正在甜蜜中陶醉的时候,一场意外搅扰了他们的好梦。冯暠祥那天从外地拉货回来,经过桃花山风景区,时间已到中午,就打算停下车在这里吃饭休息。他将车停好以后,在景区门口的小饭馆吃了碗面,便走进了景区。当时游客不多,桃林里显得很幽静,他在林子里转了一会后,突然在不远的桃树后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天哪,那不是静吗,她此刻正偎依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冯暠祥惊呆了,正想冲过去逮他们,却又停住了,他知道静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弄不好会闹出大事,还是给她留点面子吧,等今晚回家再细细问她,就失魂落魄地从桃林出来,开车回去。一路上冯暠祥的眼前总是被桃林里看到的一幕纠缠着,想摆脱都不行,迷迷糊糊中突然撞上了迎面驶来的一辆车,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冯暠祥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重症监护室里了,静就守护在他身边。他看到静泪流满面,眼神里显得有些感动,嘴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两天以后,他去世了。这件事给静的生活和精神造成了很大的冲击。冯暠祥出事那天她正和易文在桃花山幽会,晚上回家后才知道丈夫出了车祸,这让她有一种负罪感,总觉得丈夫的死是自己造成的。虽然平时与丈夫的关系很平淡,而当一旦失去这个人时,才觉得原来他已经成了自己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她开始反思与易文的关系,深深觉得对不起丈夫,而这个无辜的人可能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的背叛。她心中的内疚和自责与日俱增,不知不觉间对易文产生了强烈的排斥感。她不再搭理易文,对易文的关心也毫不领情,还常常给他冷脸,两人的关系跌落到了冰点。不久,静跳槽调出了原单位,去了一家合资公司,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全断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在静跳槽之后不久,易文和静的绯闻便在厂里悄悄传开了,终于消息传进了易文老婆的耳朵里。易文的老婆是个中层干部,很顾及影响,她听到传言后不动声色,没有与丈夫大吵大闹,而是关上门与丈夫密谈了几夜,之后两人签署了一纸离婚协议,接着便办了离婚手续。根据协议,还在读小学的儿子归老婆监护,厂里分的房子也给了老婆,易文在单身寝室找了个床位,暂时安下身来。经历了这些事以后,易文情绪非常低落,常常以酒浇愁,躺到床上眼睛一闭就会梦见静、梦见儿子,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知道人们为什么要用异样的眼神看他,甚至连儿子都不愿与他亲近。为了能重新赢得儿子,易文就想与妻子谈谈复婚的问题,谁知妻子已经与一个丧偶多年的副厂长领了结婚证。易文对生活完全丧失了信心,对工作也没有了积极性,他只想换个环境,离开这个伤心之地,于是办了辞职手续,经朋友推荐进了一家杂志社作了编辑。 初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单位、面对陌生的面孔,他常常感到寂寞,而寂寞时便会想起与静在一起的美好时光。有一天,他改稿子时,忽然发现了一组诗歌,他感觉那诗歌的风格情调很像静的手笔,因为作者姓名不同,又不敢确定,就想给作者打个电话过去问问。但稿件下面只有通信地址,没有留电话号码,他只好做罢。稿件登出后,他给作者寄去了样刊,并附有一封信,请作者给编辑打个电话,以便今后约稿。几天后,就有一个电话打进了编辑部找他,他还以为是普通作者打来的,当他拿起了话筒,听到一个女性熟悉的声音,才知道是静打来的,他既高兴又意外。而静听到易文的声音,也吃了一惊,问道怎么是你,你怎么取了个那么怪的笔名?他说,你不是也取了个很陌生的笔名吗?他们都在电话里笑了。接着易文就问静星期天有没有空,静说有空,两人便在电话里约定星期天去梨花沟看梨花。 那天早上天气有点阴,静开着轿车来接易文。她穿着洁白的连衣裙,化了淡淡的彩妆,远远看去俨然就是一枝盛开的梨花,易文一看就动心了。见面后两人都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很快就过去了,他们相视一笑,显得有些感慨万千。一路上他们说着话,大都是讲述自己这几年来的生活经历,尽量回避着曾让他们受伤的话题。说话间,梨花沟到了,远远看去,梨花沟一片雪白,仿佛刚刚下了一场大雪,他们不约而同地感叹了一声,都为眼前的美景倾倒了。梨既是果树,又是观赏植物,自古以来就为文人墨客所喜爱,并对其赋予了许多诗情画意。看着眼前的美景,易文忽然想起了宋江诗“院落沉沉晓,花开白云香。一枝轻带雨,泪湿贵妃妆”。诗人赋予了梨花以美人的神韵,让人触景生情、浮想联翩。易文觉得此时此刻把这首诗送给静真是再恰当不过了,就对静说,你就像梨花一样素洁脱俗。静羞涩地说,别把我说得太不食人间烟火了,我可俗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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