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的时候,儿子刚会说话,她抱着儿子送他到村口。 回去吧"他说。
她不说话,一扭头:"生子,喊爸爸。
孩子就喊了,声音又大又脆。
然后,他就不走了。
走吧,走吧,又不是不回来了。"同他一起离开村子的人不耐烦了。
他就跟着他们走了,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她。
只是没想到,他这一走,就是八年。
刚开始的时候,她会收到他托人送回来的信与钱,她用手帕细细的包了,压在箱子底下,在没人的时候,将信拿出来看细细的看,看的满脸绯红。
可到了后来,他的信越来越少,村子里起了各种各样的风言风语,她没有理会,只是像个男人一样陆续辗转于邻近的几个村子去帮忙做个零活,她没有手艺,没有收入,他们的娘,还病着,况且,生子就要上学了。
他与她的再次见面,是在老屋里。
那天,他进屋,她在里屋,正在给孩子做饭,她将捡来枯柴一根根地拿在手里,用力的掰成两半,扔进火里,枯柴发出的噼啪声。她听到屋里有动静,以为是孩子,便喊道:“生子,你先———”
话说到一半,就生生地卡住了。
她看到了他,她看到的他,身上是这山里难得一见的西装,脚下的皮鞋铮亮,他也是看到她,看到了明明应该是年轻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看到了她受伤龟裂的口子,看到了屋内的一切都是他走的时的贫寒。她看着他,眼里有惊喜,更多的,却是恍然无措,她起身,把手在衣服上搓着,正在这时,她看到了刚刚进屋的孩子,仿佛一下就想起什么似的,急忙朝孩子喊:“生子,喊爸爸。”
孩子怯生生地走过来,就喊了,声音不大,却又脆。
他站在那里,甚是尴尬。
晚上,他抱着孩子在院里看星星,突然,一直一如她一样安静的儿子问道:“爸爸,你还会走吗?”
他看着儿子,没有说话,没说走,也没说不走。
过了几天,他还是走了,临走时塞给她一叠钱:“以后,要是有啥难处,就找人给我捎个信儿。”
她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在外面的第三年就发了,然后,就有一个漂亮的女孩说要跟他好,他没有说话,接着,漂亮的女孩就有了他的孩子,城里不比农村,什么都要用钱,他自然就不会再有钱寄给她,这些,她都知道,她只是想亲耳听到他亲口说出那几个字,只是,到走,他都没有说,她却是固执地将他的证件交于了他。
他是回来与她离婚的,虽说他与她的婚约,没有任何法律上的保证,但他,却是他的妻子,使他心中第一个妻子,只是,当他看到她的时候却说不出口了,她为他,含辛茹苦地把一个称不上家的家苦苦维持,她为他,帮他为年老体迈的母亲养老送终,她为他,把一个咿呀学语的孩子苦苦拉扯到可以叫他“爸爸”这么大,而她,却是已经比她老了几十岁。
他常常会背着妻子去看她,躲在角落里,看她如一个男人般给别人搬沙子,扔砖头,他看着看着,眼泪就流下来了,她知道他来了,却只能装作不知道。
再苦再累,她都不曾向他开口。
那些最苦的日子终于结束,儿子终于读完了大学,在城里买了一套房子,接了她去,星期天的时候,会扶着她去附近的公园里散步。
那天,她在公园里看到了他,他坐在长椅上,衣衫不甚干净,就那样表情木然的看着前方,他也看见了她,想逃,却是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他与漂亮女孩的婚姻终究没有结果,她的情人,用她肚子里的孩子,当作筹码,只是一味的索取,索取,他一味的付出,付出,终于不堪重负,顾得了家庭,就顾不了事业,没有了钱,在一个晴朗的午后,情人领着孩子包了屋里所有的钱离开了,只剩下了空荡荡的墙壁给他。
她向他走来,他想逃,却定定地站在了原地,她看着他苍老的脸,回头:“生子,喊爸爸,”孩子迟疑了一下,却还是喊了,这一句,声音不大,也不脆,却字字千斤。
只一句,他的泪,汹涌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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