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把推销酒的工作辞掉了,因为马林不喜欢我每天把笑容盛满在酒杯,廉价地出卖,于是便整日猫在那间40平米的单身公寓里。 这是马林给租的,里面布置得很精致,屋子挑高很高,隔成局部二层。下面是客厅卫生间和厨房,一架木楼梯两跑上去,就是我的床,像日本的榻榻米。 我几乎一天中全部时间都在这张床上度过,马林每天都会来,晚饭过后十点的光景,他用钥匙旋开门锁,然后冲床上的我哧哧地笑,脸上顿时氤氲起一层色彩,单调而乏味。他在楼下撒把尿,嘴里哼着的小曲儿跟尿柱一样欢快,洗了手就腾腾地上楼,我问他吃了么?马林一阵坏笑,边撕开我的睡衣边说,刚吃了豆包鸡,现在想吃白斩鸡。 这就是我的生活——被一个不算有钱却性欲旺盛的男人包养着。 马林的床上功夫很厉害,他总是尝试各种新颖的姿势来证明人与牲口的区别。一场性爱结束后,我们像两名战士一样横竖在沙场上,身旁是敌人的尸体、血迹、汗水,还有呼啸而来夹着腥臊的风。 夜里一点的时候,马林的手机闹铃会准时想起,郭富城大着舌头唱“我是不是该安静地走开,还是该勇敢留下来”。我用被子蒙上头,把黑夜和马林穿衣的声音隔绝于眼耳,说真的,我希望某个晚上马林能勇敢地留下来。
对面那幢楼的窗玻璃把阳光准确无误地折射在我的床前,不需看表,此时应是上午九点。马林离开后我便失眠到天亮,然后迷迷瞪瞪再睡一会儿,九点的时候又被这缕阳光唤醒。我的生活和我的睡眠一样,规律却不合常理。 规律却不合常理的,还有对楼的肉肉男。 肉肉男是我这段时间来发现的一个秘密,他也住在四楼,那缕阳光就是从他的窗户折射而来的。每天早上九点肉肉男准时打开窗户,晚上五点准时关上窗户。阳光被那扇玻璃折射过来,嗖的一下像利剑似的,从两幢楼之间一挥而过,然后便停留在我的床前。 他大概四十来岁,隔得太远,我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是从他谢了一半的头顶来猜测年龄。当然,我这种猜测毫不靠谱,如今这年头,就有人真的脑袋发热,把脑壳上的毛发收割得干干净净。还是说肉肉男吧,我想他的谢顶应属生长的自然规律,秃了之后就没发芽冒青过,那脑袋铮光瓦亮的,像一顶瓢,在阳台上晃来晃去。 我是个喜欢观察的人,我曾花了一个礼拜的时间去观察肉肉男的行动:每天早上九点打开窗户,把洗好的衣服一件件晾起来,然后站在阳台上看一会书,十点半到两点,肉肉男都不会出现在窗口,大概是午饭和午休时间,两点之后肉肉男又会出现,一脸倦容,然后再摊开一本书,脸色跟书页一样泛着焦黄。直到五点,肉肉男收起晾晒的衣服,像干脆的薯片似的,然后关上窗,把阳光收进。
马林不在的时候,时间便从发呆的罅隙里溜走,我常常觉得自己的生活掉进了一个窟窿里。究竟从何时开始,我也说不上来。 我和马林是同学,马林属于那种其貌不扬、学习一般的男生,上学时几乎没说上几句话,毕业后各自成家和立业。三年前的一次同学聚会上,马林向我表达了他若干年来对我的爱意。那段日子我正处于压抑的状态,跟丈夫整日为一些鸡零狗碎的事争吵。我认为自己不幸福,认为这场婚姻正像一滩锈水似的腐蚀了我的一切。马林的出现让我捕捉到了一缕阳光,于是我果断地离了婚,像脱掉逼仄的长筒丝袜那样轻松和舒坦。马林也告诉我他正在离婚,他说这话时脸上却泛起一种我无法描绘的微澜。让我突然觉得,我们是两个奋不顾身从不同坟墓爬出的孤鬼,正要同心协力开辟另一座坟墓。 马林并没有离婚,他巧妙地用每一句甜言蜜语和每一滴精液及时冲淡我的不快和抱怨。
自昨晚马林走后我就一直没能入睡,床上凌乱地散落着各种杂志,还有马林带来的各种颜色和功能的杜蕾斯。我倚在窗口,那缕阳光便落在我的脸上,我时常觉得它应该是一缕淡红色的光线,像一款杜蕾斯的颜色,让我兴奋却又安详。 肉肉男也坐在窗口,手捧一本书,那缕阳光也落了一点在他头上,像上了层釉似的。很多时候,我很好奇像他这样的人会看的什么书。我曾有次用一只玩具望远镜朝他瞄去,视点却不偏不倚地落在晒在外面的一条内裤上。这是一条平脚的棉质男式内裤,腰部已松弛,颜色也发白,但一两块淡黄色的斑逶迤在裆部。 这个图腾一样的淡黄色激起了我的好奇。我说过,我是一个喜爱发呆和遐想的人,喜欢安静,好奇是唯一一项能使我动起来的因子。 那几个礼拜我把生活变得更加规律,节奏基本与肉肉男一致。我会在九点准时坐在窗口,目不转睛地盯梢对楼的一切。中午休息一会儿,以便下午更有精神观察目标。 大概在昨天晚上,四个礼拜的战果,我像解几何题一样,解开了这道题。我从很多方面进行推证,从肉肉男每天的作息时间,从晒在阳台上的一两件女性内衣,以及那条激起我窥探的男式内裤。我断定,那个屋子里应该还有一个女主人,女主人常年躺在床上,她可能身体坏了,可能脑袋坏了,总之一定是坏得不轻。她不穿胸罩,因为拭擦身体会方便一点,她已失去自理能力,当然包括性功能。肉肉男应该是一名离岗工人,干的跟技术有关的活,偶尔翻翻书,搞份技术资料,来换回点银两。他热爱生活,热爱到热衷于一天中每一件细小的事情。当然,他的性功能健全,所以那些活泼且不安分的精虫们总是顺流而下,奋不顾身地挤撞在他的内裤上。 当我为自己的好奇探究到结果的时候,并没感到有多兴奋,我被肉肉男的这种热爱生活的劲头,结结实实地给击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