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接到四旦短信说想见我一面，有事请教。我说行啊，什么时候？他说现在。我说你小子不是在山西烧砖呢吗，什么时候来北京了？他说昨天就来了，本来不想打扰你，牡丹考上大学了，我是送她来北京上大学的，我妈说你工作忙不让我找你，今天晚上我就要回老家了，有些事必须要和你见面说清楚，要不然我都快死了，哥你别问那么多了，赶紧出来吧！

四旦是我表弟，牡丹是和他青梅竹马的一个姑娘，不但人出落得标致水灵，学习也特有出息，这不，几年没见，考上北京的大学了。可四旦，上到初中二年级就因为打架斗殴被学校给开除了，后来在村子里浪荡了两三年长大了，姨父就托人给他找了份工作，在一家砖厂里烧砖，每月八百还不包吃住。

和常总请了半天的假我赶紧打了个车到北京六里桥的长途汽车站。一到站就看见四旦背着一个大包坐在入站口那儿的一个台阶上东张西望，远远看到我到来，一脸哭丧的表情，小样晒得又黑又瘦的，看上去还挺可怜。我一见面就跟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小伙被人甩了是吧？小牡丹跟你分手了？

他苦笑一下，说没呢，我叫你出来就是问你这个事儿的，是这样……我说你几点的车啊？他说晚上八点半。我说那你这么早就来这儿，他说反正没事就早点来了。我看他坐的地儿是乘客必经之地，和他蹲一起怕要被来来往往的行人踩死，拉起他来打了一个车到附近的小宾馆开了个钟点房。钟点房还行，就是开房的时候一长相奇丑的服务员挤眉弄眼令人讨厌。妈的，现在人都不知道怎么了，看俩男的进一房间就觉得特不正常，怎么看都以为是同性恋，怪不得这时代那么多一夜情婚外恋，敢情都是这样被逼出来的——一帮人男男女女出去，到了住宿时不好意思男男和女女，于是为了避嫌，都一男一女临时速配，这样就搞出事了。

到了宾馆，我让他先休息了一下。然后让他慢慢说，别着急。他说了。我听得热血沸腾心如止水。

靠，搞半天原来人牡丹还没和他说分手呢，只不过他自己觉得人牡丹考上大学了，长得又好，学习又好，大都市天上人间，花花世界，自己不过一烧砖的民工，又不会烧钱，以后两个人天隔一方，渐行渐远，时间是飞刀，距离是毒药，飞刀加毒药，爱情怎么逃？

牡丹那女孩子我见过，人样的确是百里挑一，但人品我确实一窍不知。而且就算了解，那又怎么样？这个社会嫌贫爱富为物质为财富为享受千变万化沧海桑田的女孩子我见得太多了，大学时一对男女同学爱得死去活来山盟海誓，两个人身上互相都纹着对方名字，好得恨不能一人车祸死了另一人跟着就跳楼，后来女的还不是傍上一大款，男的也没死，找了一富姐，一拍两散，皆大欢喜。我心里非常纠结。一方面我想跟四旦说相信爱情，一方面我又想跟他说现实凶猛。

他看我不说话，咬了咬牙自己说：本来牡丹考上大学我很高兴，可是我哥们跟我说，你高兴个屁呀，换了是我哭还来不及呢，你傻呀你！她考上了以后还能跟你好吗？人家飞出山旮旯就是金凤凰了，外面有多少梧桐树等着抢着要她……不信你看着，四年以后，大学毕业，牡丹如果还能跟你好，你们俩结婚的钱哥们我都包了！这哥们平时号称铁公鸡，一毛不拔，上厕所都恨不得用别人用过的纸，但他还有一绰号叫孔明，一般情况他说的都没错，因此听他这样一说我都快哭了。表哥你是文化人，见多识广，你给我分析下，我和牡丹这以后还能不能成呢？能不能成呢？她会不会被城里人抢走呢？她会爱上城里的大老板吗……

我看他急得跟什么似的，心想不能跟他说实话，要不这小子是个愣头青，还不知会惹出什么事来。今天先把他稳住，打发他回了老家再说。至于他和牡丹，要么自骑，要么骑人，要么自欺欺人。一个萝卜一个坑，这事只能看缘分。

想到这里我赶紧先给他吃了颗定心丸说：你放心，你和牡丹那是青梅竹马，青梅竹马知道不？青梅竹马是从小一起玩大的，你俩知根知底的哪能和外面的陌生人比？放心，牡丹那女子我也见过，是个好女子，不是那种骨头没有四两重的轻薄人，人家是来上学的，不是来嫁人的，你就不要自己吓自己了，放心回去上你的班去，不要听别人乱嚼舌根，回家了没事多看看书，多赚钱，和牡丹平时多联系联系，有空就来看看她。好男儿事业为重，美女爱英雄，说的也是美女喜欢有本事的男人，你自己好好干，等你自己事业有成，对牡丹也还是一如既往地好，那等她四年大学毕业，你还怕她会不要你吗？

一顿话说的四旦破涕为笑，不住地跟我说：我也是说嘛，我也是说嘛，牡丹也是跟我说让我好好干，她会等我的！

我请他吃了北京烤鸭和炸酱面，时间已经快要八点，送他上车站时一个同学给我打电话说大学里的某A和某B还有某E都又要结婚了，分别在这周天和下周三、周六请吃饭，别忘了准备份子钱，我当时就火了，送完四旦，刚出车站就在电话里骂出声：X他妈的，这三妞都快成结婚专业户了！毕业一年内这仨人少说也都结过两次以上婚了，每次都特客气地请大家去喝喜酒，听上去特有人情味儿，可那喜酒不能白喝，每次都得花上一笔，给少了还不高兴，尤其那个某B，这都是我第四次喝她老人家喜酒了，真是操旦，操旦还不是一次，一操就四次，简直四旦嘛。

想起四旦，我突然觉得很难受，他还年轻，我没有对他说实话，没有跟他说起这个世界的丑恶和人性的善变。虽然我和他那熔铁公鸡和诸葛亮于一炉的哥们的看法一致，就是觉得牡丹一考上大学和他的缘分也就基本算是尽了，但我只能欺骗他安慰他告诉他鼓励他：牡丹不会变的，你小子要好好活着，好好奋斗。因为活着需要希望，哪怕这个希望只是一个看似美丽而终会破灭的谎言。四旦必须在美丽谎言编织的希望中活下去，一如这个国家的百姓。等有一天这个谎言破灭了，希望会有真的希望让我们活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