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跃进桥下来的时候,J已候在那里了,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我的脚下。
J一边帮我提包一边对我说,我们像不像同性恋?
我转脸看她,一张婴儿肥的脸蛋,我说,你别吓我。
这句话是我的口头禅。
J是我前一天刚认识的朋友,在扬州科委的一个招聘会上,她坐在我的旁边,BP机吵个不停,我把手机递给她,她没客气地就接了过去,用完后从钱夹里掏出一枚硬币塞给我。我还给她,说,不用客气。这是我对J说的第一句话,于是J便提出邀我同住。现在我正提着行李搬往她家。
J说,你要是不来,我肯定不敢住,房子太老,吓死人了。
这时,我才知道我错当盛情难却了。
沿着广陵路到崇德巷,这是扬州至今仍保留的老城区。巷子很深,悠悠长长,墙壁开始剥落,一撮青苔从壁缝里冒出来。最尽头处J停了下来。她推开一扇厚重的黑色大门,一股玄风抽在脸上,J说,你看吧,阴深得很。她把行李搁在竹椅上,就开始领我参观。J说,我们家住在路头,三口人也就16平米的地方,吃喝拉撒全挤在一起。这个三合院里有一家是我妈同事,三家人都陆陆续续搬走了,就剩一个90岁的老太,老太上个礼拜也死了,所以这三合院就空了。我妈向人家借了半个厢房,打扫干净准备给我住。J把婴儿肥的脸兴奋地扭动起来,她说,你来了,我就敢住了。
我倒抽一口冷气,兴奋全无。
三合院很大,有个中庭,紫藤像海水一样一直漫到了院墙上。J打开厢房,一张很窄的床和一张八仙桌。J说,我们晚上在厢房里不出去就不会怕了。J此刻的话远比这个三合院更令我毛骨悚然。
这是我大学毕业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同事,J。她的母亲在幼儿园食堂干活,常常下班带一袋焦黄的锅巴,摊在太阳底下晒干后就分装在塑料袋里,一坨一坨地吊在天花板上,半夜起来头常常会撞在上面,晃荡几下还引发出吊顶的吱咯声。
傍晚的时候,我和J便站在中庭里冲澡,J舀起一勺水从头上浇下来,兴奋而又刺激。这个时候是最快乐的,因为太阳仍把难得的光芒送在东面的墙上,黑夜来临,令我们害怕,我和J会在天黑前完成一切室外运动,当小台灯点亮的时候我们则恭恭敬敬地伏在八仙桌前,J没完没了地看那些言情小说,我则趴在桌子上发呆或乱写,偶尔也会画会儿画。远处有几声狗叫,或急或缓,穿过小巷,回荡于耳际。
J不知何时报了一个计算机课程,总是在每晚的6点准时消失。J说,我走之前你先洗漱好,坐到八仙桌前,我把门在外锁好,就不会有人进来了。
我伏在八仙桌上,双腿都已酸麻,画早已完成,发呆也接近尾声。小心地抬起头,突然目光触及厢房的另外半边。因为是用两个三门衣柜隔开,两指宽的缝隙正好可以看到对面。这是死去的老太的卧室,一张床,纱布蚊帐,还有发黑的棉被。那个夜晚我数了无数遍1——1000,说了无数遍的口头禅,别吓我!
天越来越冷,我们已不再在中庭里冲澡了,地上的砖缝里竟冒出了几根蕨草,J把痰盂搁在床头,三更的时候我会被J准时推醒,J说,我想小便,有点怕,你看着我。于是我半睁着眼睛,任一串哗啦啦的冲击声在耳边奏响和屁股反射过来的一道白光。
早上起来,屋外满是雾,像谎言一样遮住了视线里的真实。J提着痰盂像提着硕果似的欢快地向巷里的公厕跑去。老城区的厕所总是很破旧,门口的积水像小河一样蜿蜒。我蹲在便池上,努力排泄。厕所的早市很旺,我总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一系列的动作,门口已排了很长的队,几个大婶一边催促一边讨论哪家的早餐可口。有个老太提着马桶挤进来,掀开桶盖,正欲倾倒,我喊,奶奶,奶奶,等一下,等一下。老太耳朵不中,提起端部麻利一倒,屎便顿时炸满我的屁股。
寒冷出乎意料地早来,我和J开始苛刻一切的时间用于睡懒觉。我们常常一边嚼着卷饼一边向站台狂奔,站台总是很远,公车总是缓慢,当两边的阔叶梧桐使落叶铺满半个路面的时候,我总是想象这是一片金色的海洋,载着我的公交车则是海洋里行驶的巨轮,阳光依旧毫不吝啬地落在我的肩上,我注视着眼前的金色海面,风把落叶阵阵掀起,像不断起伏的海浪,那个时候,心里头总是干干净净的,我不再去想那个叫做过去和将来的玩意,尽管它们像两跟射线一样在我这里交汇,巨轮缓缓地前行,载着我,在金色的海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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