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满怀欣喜地来到我的家，刚住了几天，就抹着眼泪回去了。我打电话问母亲：“你是不是受了委屈？”母亲说：“不是的，我是受不了别的女人对你指手画脚。”
　　
　　母亲说的那个女人就是我的妻子。我娶妻之前，能对我颐指气使的女人惟有母亲。她是急性子，向来喜欢用拳脚与孩子对话；看到儿女不顺眼便要动拳脚，那是毫无商量余地的事。儿子为人夫和为人父后，做母亲的仍然不愿放弃“武力”，可她那软绵绵的拳头落在儿子身上，完全失去了惩罚的意味，倒成了她老年的生活乐趣了。
　　
　　母亲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辛勤养育了三十多年的儿子，让别的女人不费吹灰之力便抢了去，心有不甘。这次母亲到我家来的目的之一，就是试图挽回败局。她一边改善和儿媳妇之间的关系，一边收拢儿子的心，主动承担了几乎所有的家务活，甚至连扛东西上楼这样的重活，都不让我们碰一个指头。
　　
　　但家里的另外一个女人也不甘寂寞，不断地向母亲挑衅。她经常让我干一些家务活，或者发小脾气叫我“戴罪立功”。但母亲绝对不会给我任何一个“立功”的机会，她会夺去我的茶杯、扫把，然后大声说：“男人在外面奋斗，回家应该享受，男人哪能干这些弯腰撅屁股的活呢？”
　　
　　母亲之所以要大声吼，皆因隔墙有耳，她当年曾为人媳，有这个“反侦察”的经验。表扬自己的同时，其实是对隔壁的那个女人一个分量适中的“打击”。
　　
　　婆媳冷战，儿子出来斡旋。母亲对我保持“中立”很是失望，愤愤地举起了拳头，可眼睛瞟了瞟另外一个女人后，又不得不悻悻地放下。她偶尔偷偷地打我几下，拳头软软地落到我的身上，像开了一朵花，然后便又四下观望，看那个女人会不会突然出现。唉，可怜啊，连打儿子都要看别人的脸色，这生活过得真不快活，不，是简直没法过了。
　　
　　可是，别人眼中没法过的日子，母亲却过得有滋有味。虽然她常埋怨：“养儿子有什么用，还不是白给人家养，自己连打的份都没有。”但只要听到那个女人的脚步声，她便立刻收住了口，改问：“今天炒什么菜，煮什么粥？”
　　
　　一向胆大心粗的母亲，居然变得胆小心细起来。她会主动为那个急匆匆赶去上班的女人准备好提包和钥匙，然后将她送到门口，并仿佛很关切地问：“车好坐吗？路上有泥吗？什么时候回来？做好饭等你回来吃吗？”中午一听到门铃响，母亲便满脸堆笑，一路小跑着去给那个女人开门。
　　
　　这完全不是母亲的风格，我怀疑她是在那个女人面前作秀。我以为过不了两天，母亲就会对这种看人脸色的生活失去耐心，她会回到原形，本色做人。可是我小看母亲了，她在那个女人的面前彻底放下了架子，低调得像个女佣。几天后，母亲像突然适应了现在的角色，一些原本要很费力才能佯装出来的表情，变得很自然、很舒服了，就像真情流露出来的那样。真是不可思议。
　　
　　随着情感的沟通，母亲和妻子两个原本陌生的女人，逐渐在这个新家中消除了“排异反应”。没有“外敌”的妻子，觉得日子乏味了很多，寂寞难耐，她因琐事和我燃起了“烽火”。两个人的“烽火”持续了一整天，当处于下风的我艰难地获得“战争”的掌控权时，突然从隔壁传来母亲的哭声。我偷偷地问母亲：“你不是不愿看到自己的儿子被别人指手画脚吗？”母亲抹着眼泪说：“可我更不愿看到自己的儿媳妇被人欺负呀！”
　　
　　赫鉴平摘自《南方农村报》2008年3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