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时间:2010-05-20 22:43
来源:半壁江 网
作者:张鸣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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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姐姐第一次打我,是在网吧里。美女姐姐成了疯子,扑进来揪住我甩出台位甩趴在地上,尖声哭叫着劈头盖脸地打,打够了,扯起一脸血的我回家。 进屋,姐抱住我放声大哭,哭了几声又憋住发呆,我说:姐,我管不住自己姐拉我跪倒在爹娘的遗像前,吼:你对爹娘
一
姐姐第一次打我,是在网吧里。美女姐姐成了疯子,扑进来揪住我甩出台位甩趴在地上,尖声哭叫着劈头盖脸地打,打够了,扯起一脸血的我回家。
进屋,姐抱住我放声大哭,哭了几声又憋住发呆,我说:“姐,我管不住自己……”姐拉我跪倒在爹娘的遗像前,吼:“你对爹娘说!”
爹早就走了,娘,刚走不久。娘断气时是一手紧攥姐姐的手,一手指着我,那样巴望着姐的眼睛,姐哭着使劲点头……
我哭了:“姐,对不起……”
姐问:“你改不改?”我说改。“你听话不听?”我说听。姐搂住我,拍着我说:“明天,跟我进城!”
二
姐姐是校花,还是班长,为了我,姐辍学了,还是为了我,姐决定带我换一个环境。
姐性子刚烈,姐的决定连村长和叔伯也劝不了,姐把责任田和房子全都交给了叔伯两家,两家给了姐姐900元。第二天,16岁的姐姐带着900元钱和14岁的我从宜阳来到了洛阳。姐让我背着书包,说要把我供到大学去。
下汽车走在大街上,姐姐问一个老奶奶:“奶奶,这洛阳租房哪里最便宜呀?”奶奶看看她看看我,就热情起来,问了不少说了不少。姐姐就边问边走,走到一个市里的村子,挨家问,租到了一间月租80元的小房子,房东也是位老奶奶,院里全是房客。
收拾房间时,姐姐就开始做家长了,不让我插手,她先把一个小饭桌摆在合适的位置,铺上报纸,摆来砖头做了个凳子,命令我:“坐下,看你的书!”
姐姐忙着时,我不时偷眼看她,觉得她要把当宠物养着了。不一会儿房东奶奶进来看,惊叫:“闺女你太能干了!”是的,只有一堆破烂废物的小屋一下子像个家了。奶奶很疼爱地拉住姐姐的手说话,姐姐问:“奶奶,这城里能让乡下来的孩子上学吗?”奶奶细说了之后,姐姐又问:“那这城里找工作咋找呀?”奶奶搂了姐姐,一边苦叹一边指点,姐姐是一脸的乖笑。
房东奶奶走后,我说:“姐,一学期一千多,我不上,我也打工!”
姐姐跑过来,猛劲扬起手,空中减速,轻轻落在我头上,吼:“你再敢分心,我打死你!”
我鬼脸,姐说:“打开书,姐给你补课!”
三
姐第二次打我,是在学校,六个月后。
姐用了六个月的大半工资,加上带的那点钱,让我成了初二班的走读生。学校不太正规,也没有校服,学生却大都是捣蛋生,有两个男生一开始就成了我的对头,嘲笑,捉弄,甚至抢去我的书包挂在黑板上方,说是搞文物展览。书包是姐姐用碎布给我缝的,确实有点另类。我无法忍受了,让两个富家少爷见识了乡下孩子的厉害,一场激战后,他两个都是鼻青脸肿,我只是脸上被抓破了一点点。
是在校长室,校长做了详细了解和初步调解之后,传来了我的姐姐。
姐姐看看我,看看那两个少爷和怒气冲天的两个妈妈,明白了,给校长行大礼,给两个女人行大礼,认错。
校长说事情经过,说我的错处和性情隐患,说调解意见……姐姐一个劲认错。
我叫:“姐,不要认错,我没错,我不上学就是了!”
姐一步步逼近我,沉声问:“你说啥?再说一遍!”我后退,小声说:“我……不上学了……”姐一声吼扑上来,就和上次一样,疯了似地,劈头盖脸打倒了我,扑到我身上继续打……是校长拉开了姐姐,那四个人已经不见了,被姐姐吓跑了!
“姐,他们笑我的书包……”
姐一把搂住我,哭起来。
校长劝住姐姐,扶起我,说了句中听的话:“孩子,这世界上最美的书包,就是你姐姐给你缝的那书包,今后没人敢笑……”
我不理解,但见校长眼里有泪,就点了点头。
四
我不知道姐姐干的是什么工作,姐姐不让问。但我看得出来,姐姐很不顺当,很苦累,她每天早上早起给我做饭,做我的两顿饭,吃一顿,带一顿,中午在教室里吃,也比别的学生多了两小时的学习时间,晚上姐姐回来给我做饭洗衣,检查我的作业和笔记。除了发现我学习上的问题之外,姐姐从不对我发火,甜笑着,亲亲热热。姐姐的苦我是在她睡着之后觉察到的,疼痛的呻吟,梦中的尖叫,哭泣……
我是在心疼和反醒中成长的,姐姐不许我做学习之外的任何事,也不许我问任何事。有一天,姐姐回来时,我发现她脸上有伤,两眼红肿,我顾不上她为我定下的规矩了,跪下来,哭叫:“姐!谁欺负你了,这回你一定要说,我杀了他!”
这回,姐姐没打我,看了我好久,拉我起来,说:“你呀……放心,姐姐不会有啥差错,姐姐的伤是保护自己落下的,姐姐有力气,谁也不怕!弟弟,你想保护姐姐,就要有力量,要上大学,成大业,你是姐姐的责任也是姐姐的指望,就算姐求你了!”
我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憋瞪了好久,我狠狠抽起自己耳光来。
姐姐抓住我的手问我为什么,我没说。
姐姐不知道,那些天我还是偷偷去过两次网吧!
五
我考上高中后,住校了。姐姐说那间租屋退了,让我在校安心学习,她每星期去看我一次。高二时,有一天,姐姐给我一张邮政储蓄的银联卡,很高兴地告诉我,她的新老板要她去外地做一项蹲点工作,要两三年不能回洛阳,工资很高,让我拿着这卡,她会不断存钱在卡上,我没钱了就去取,要好好用功,一定要考上大学!
看姐姐那高兴样儿,我觉得姐姐是工作干出业绩了,就高高兴兴地答应了,也下了保证,一定考上大学!
我以为自己也算是白领姐姐的弟弟了,头可以扬起来一点了。成绩靠前,不缺钱花,帅样儿也有,自由多了,不知不觉又有了新的变化,玩性发作,越来越大。
那个星期天,我和一名男生两名女生在街上疯玩,都穿着新买来的旱冰滑板,欢笑追逐。忽有人叫我:“小明,是你吗?”我打了个潇洒的回旋停下,看清了,竟是房东奶奶!
奶奶在瞪我,我红了脸,下滑板,走近去,叫奶奶。她说:“你很会玩啊!还带着女朋友?”我羞笑,她问:“你怎么不回家看看姐姐?”我说姐姐去外地了,她嗔叫:“你放屁!你……跟我回家!”
我很吃惊,把滑板交给同学,跟房东奶奶走。
回到老租院,房东奶奶找出一把钥匙,打开那间屋的门,我愣了。姐姐没走,东西还是原来的东西,只是变得一片乌黑,满屋的煤渍。奶奶说,姐姐这些年换了至少十几种工作,保姆,发廊,私厂小工,车站装车工,服务员,洗脚工……她长得秀丽,不想受欺就得出力,出力的工作也被骗过工资,现在,她是送煤工,这全洛阳市恐怕就她一个少女送煤工!那是大男人也受不了的活儿!奶奶吼问:“你有良心没有?你咋一次也不回来看看姐姐?嫌她脏了?我告诉你,她是世上最干净的人!”
我转身跑,奶奶吼:“不许走!”我哭叫:“我去找姐姐……”奶奶喊:“去新生煤厂!”
六
新生煤厂的煤球场,我躲在暗处,终于等到了姐姐。姐姐刚送完一车煤回来,装第二车煤。如果不是仅有一个女孩送煤工,我绝对认不出她就是姐姐,一身煤衣,脸上只有一半眼珠是白的,拉着板车,就和男煤工一样的泼命风火,抢着装煤球,洒落的汗珠也是黑的。装满一车煤球,姐姐拉车出厂门,背朝天脸贴地,拉带勒进肩膀的肉里,渗出的血还是黑的!
我流着泪跟上姐姐的车,上坡了,我去推车,姐姐忽一轻松,就停下来回头看,惊愣一下,叫:“松手!回校去!”我哭叫:“你骗人!你为什么干这个!……”姐姐想了想,出车辕走到旁边没人处,坐下,让我过去。
我过去,坐下,姐姐竟傻笑起来。
“弟弟,你说姐姐算不算美女?”
“算!但现在不算!”
“这就对了,姐姐美,又没文化,打那些受气工老有人纠缠,这送煤工最好,没人看清脸,嘻嘻!”
“不!我不让你送煤!”
“傻瓜!你知道这活儿一天能挣多少钱?六七十块呢!嘻嘻!”
“我不!”
“听话!你好好上学,姐等你养活!”
我跪下,磕头:“姐,求你了,只求你换个工作,你这样,我心疼也上不好学……”
姐娇笑着答应了:好好好!行行行!
我回校的第一件事,是把刚买的90元的滑板60元卖掉了。
我知道姐姐是不会再换工作了,她太刚烈,许多工她是打不长久的,不会受气!姐要为我上大学准备足够的钱,用她的力气。我能做的只有加倍努力,星期天也去找能挣到钱的零工干。
领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回那间租屋等姐姐,等到很晚没见姐姐回来,我跑到煤厂去问,看门的人告诉我,姐姐前天装煤球时突然晕倒,送医院了。我跑去那家医院,医生说,姐姐已是癌症晚期,她说没钱住院,也没家人……最后半夜偷偷走了。
我大哭着跑到街上,去取卡上的钱,我知道姐姐是回家去了,我要取钱回家。吓了一跳,卡上本来只有几百元,可一下子变成了6万元!
我明白姐姐要干什么了,直接包车回家。
村人正在办姐姐的丧事,是叔伯主持操办。大伯说,姐姐没回家,是村人在娘的坟头看见姐姐的,一动不动地跪着。当时姐姐还没断气,还笑着,就说了一句话:“我弟弟考上大学了……”
我捧着通知书在姐姐坟前跪了两天,谁也拉不起。不知何时晕过去的,最后竟有了梦,梦见姐姐第三次打我,这回是娇打,边打边笑:“考上了还哭?不许哭,给我笑!不笑我打死你……”醒来是在家里,乡亲们拥偎着我,救我。我泪如雨下的笑了笑。姐姐,是的,我考上了,不仅仅是考上了一个大学,还有穷坑里长出的如海亲情如山志气,还有姐姐一直等待的18岁我的起步一笑!
发表在《青年文摘》红版201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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