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再相遇,能牵着她的手,一起看日出吗?
这想法像一条蚯蚓,蠕动在我心里,奇痒难耐,却又束手无策。她已是有夫之妇,而且还怀着身孕。
那时,我正举着望远镜,搜寻着凯旋大道及其相邻的两条长街,希望能找到些蛛丝马迹,结果却一无所获。雪早停了。灰暗的天空下,寂静的街道一片雪白,只有阵阵北风卷起的雪片碎屑,还在时急时缓雾一般地腾挪翻转。当我悻悻然望向海滩时,一眼就发现了她。我还惊叫起来:人!女人!
她头戴灰色短檐针织帽,身穿深灰色呢绒大衣,大衣扣不上的地方凸起圆鼓鼓的小腹,洁白的针织围巾已将脸遮去一半。她正小心翼翼地离开积雪覆盖的海滩,身后的脚印渐渐合成了一个椭圆。椭圆一完成,她就消失在建筑物后面了。我守了很久,再也没有发现她的影子。她丈夫真是很粗心呢,怎不陪着她呢?难道她丈夫也……那她去海滩干什么呢?她明天也会去看日出吗?
是的,广播说,若天公作美,还能欣赏最后一个日出。之后,一切将灰飞烟灭。还说,凌晨时分,有可能停电。最后一句是:我最最亲爱的朋友,再见!
现在,我已穿戴整齐,即将到海滩去看日出。但,临出门时,突然停电。我只好摸索着,缓缓下楼。
我凭记忆,估摸着脚下的路会在哪儿转弯,再向何处延伸,终于走出了这栋名为“天空之城”的摩天大楼。
东方已微微露白,密密麻麻的建筑物和稀稀疏疏的树木,影影绰绰,犹如高高矮矮的卫兵,由远及近地挺立在凯旋大道两旁。和白天一样。四周依然寂静无声。冰冷的北风夹杂着细细的雪雾,呼啸着掠过耳畔,像嘤嘤哭泣,又像声声叹息。我立起衣领,抵御着深入骨髓的冷。如果没有这股寒冷,现在街道上恐怕早已是尸臭难闻了吧。
一个月前,最后一艘飞船载着权贵和智慧冲出了云霄,却抛下了漫天的忧伤和绝望。在睡梦中结束一切,或许是绝望中最美妙的希望吧。
海浪就在前面,我已感受到那汹涌澎湃的激情。
当踏上沙滩的积雪时,我的心也汹涌澎湃了!她竟然也在这儿!一身浅灰色束腰风衣,随风飞扬。她双手正小心翼翼地抱着什么。她旁边是个驼背的白发老人。他们正安静地望着海天处那一线晴空。
“可以看到日出了。”我走到老人旁边时,他平静地说道。声音很熟。而她出神地望着天边,一言不发,怀里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她昨晚分娩了?她可真是个坚强的母亲呢。
“广播原来是你……”我尚未问完,老人已点头微笑。
“你怕吗?”我问。
“最后时刻,我的声音还能陪伴人们度过寂寞孤独的时光,是我最大的荣耀。我已是垂暮之人,死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了。你会不会怕呢?年轻人。”老人说。
“怕。但我没有勇气结束自己的生命。活着,真好。”我说。
“我曾怕过。”她说。“那时,若不是这小家伙一个劲儿踢我,恐怕我早和他们一样了。小家伙踢我是对的,既然把他带来这个世界,我就应该让他看看这太阳,这天空,这大海,这沙滩,这白雪,还有这树木和高楼,还应该让他听听这风声,这海浪,还有那笑声和歌声,还应该让他感受这世界的寒冷和温暖……这些都是他的权利。我不能夺去这些权利。所有这些,我都做到了,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对了,他叫张黎明,我取的,虽然永远听不到别人喊他的名字了,但是我记得他,永远都记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