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水龙头边洗脚的时候,太阳就溜到我的屁股后面去了,傍晚的太阳依旧火辣辣的,照得人屁股仿佛要滋滋地冒油。
我叫武大春,从肤色和外型上就可以看出我的工龄,黝黑的皮肤像沥青一样发亮,胳膊像猪蹄髈一样粗壮。我今年30岁,在建筑工地上已经混迹十个年头,人一生有几个十年?无法给个确数,我把我人生的第三个十年奉献给了建筑事业。当然,这样说来似乎很伟大,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建筑女民工。
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这是歌名,但是我很喜欢。第一次听到这歌的时候,我还真他妈的以为这首歌是为我而写,可当大街小巷很多人唱它的时候,我才知道,这首歌并不是为我而写,或者说,这个社会上,像我一样丑但不一定温柔的人实在太多。
李头就不是个温柔的人,他第一次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便更加确定了这个事实。他的确很丑,丑得我基本上没有能力进行准确的文字描述。李头对新来的我在钢筋班感到很不满,他说,女人顶个屁用,是她弯钢筋,还是钢筋弯她,操。他说这话的时候正在吐一口烟,那个“操”字就像屁一样地被放了出来。
那一夜我没睡着,透着窗楞看着外面,天空黑得像口锅,月亮如同一个大饼一样贴在了黑锅上。我开始思念月光普照下的另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有我的爹妈我的儿,也许因为燥热还没能入睡,在葡萄架下摇着蒲扇驱赶着蚊虫。
第二天天没亮我就起床了,背着前一天从老家带来的山芋和青菜去了李头家。打开门的李头见我,着实吓了一跳,他像踩着了狗屎似的跳了起来,问,你这是干啥?我没说话,对于那些送礼场面上的话不会说,于是搁下东西就下了楼,在楼道的时候,我对李头说,没啥,家里猪吃不完。
一连几天来都相安无事,我继续干活着。我想,不知是我的那一筐山芋和青菜是喂了猪,还是喂了李头,但它们一定是起了作用。几天后再看到李头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只见他一脸菜色,连眼屎都是绿的。李头眯着双糊满眼屎的小眼告诉我说,原生态啊。
后来我才明白,凡是野生野长的都叫原生态。以这个道理推下去,二呆子也是原生态的。他不光是野生野长,而且还是野合而成的。
二呆子是和我一起扑向这个城市的,现在他在砖瓦组。我们跟着李头从一个工地辗转到另一个工地已经十年。我们的家就是工地,哪里有临时活动房,哪里就是我们的家。当一幢幢大楼在我们的汗水下慢慢长高的时候,我们都感动无限欣慰。很多个夜晚,我和二呆子爬到最高的平台上,遥望着这个城市。我们坐下来把脚挂着,用双脚搅动着黑暗。星空像大海一样,城市的霓虹便浮上了海面。我们像坐在海边、坐在谷堆旁边一样,谈着理想,话着丰年。
二呆子说,生活真他妈的累啊。
我说,人活着要像钢筋一样,得硬挺挺的。
二呆子说,俺想讨个老婆。
我说,挣足了钱回家养一圈猪。
二呆子又说,养猪比养女人难。
我说,难什么?只要你使出了力气,困难就会在你手下弯曲。
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直到秋露像海水一样把我们的脚面拍湿。
秋天来了的时候,工地上已不再燥热。我们常常在收工后聚集在活动板房里,笑声撞击着金属墙面,我总是坐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观看着这一切。30岁的,40岁的,50岁的,我从他们身上看到自己的未来。
天气渐渐转凉,二呆子用一块模板钉在了窗户上,以抵寒风。我们在草席上铺展着破旧的棉被,温暖被一层层散开。工地上更加忙碌起来,活儿越来越多,我也再没有空闲和二呆子爬到平台上了,但我们心里都像冬天的太阳一样暖洋洋的,我们常常在临睡的时候在本子上写着工日,计算着过年的日子,然后躺下,把棉被像幸福一样一直拉到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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