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就爱跟你说说。”每当放假回家,还未找到凳子坐下的时候,倘若花子在场,她总爱跟我这样说。 花子是我们西胡同的老邻居。她家的环境好,墙西有从山坡上漫延下来的一片树林子。傍晚时分,夕阳映照着,幽静素朴,开阔明朗。花子比我长两岁,她似乎打很小就懂事,总是穿戴得朴实而又得体;说话嗓门高亮,甜甜地就像红瓤西瓜。在我小学的同伴中,她的成绩一直都列在班级最前面。老师喜欢她,我们也觉得她骨子里透着优秀。那时的花子,如我们村竹林边那片野菊花一样灿烂芬芳。
“小时候上学真好,我真想我们卢老师。现在她遇到我,肯定不认识我了。一辈子也走不出这穷山沟,想去看看卢老师,也怪没脸的。”小学时光是生命里的一抹春阳,静静泻在年已奔四的花子的记忆中。“听说,卢老师的男人已在县里做了大官了,咱要去找到她,怕是要把咱当成要饭的了。”花子是真想卢老师,可考虑万般,就是鼓不起勇气去看望卢老师。在花子心里,对孩子关怀备至,似乎永远年轻漂亮的卢老师,一定也还会记住她。花子内心纯良忠厚,说不定那一天,她会带着山沟沟的土特产,到楼群林立的县城里去看望我们卢老师的。
花子心头的云朵是刚上初中那会儿,变得愈来愈浓的。那一年,花子一直慵懒不起的母亲得了脑血栓,不久就瘫痪在床。花子用心极孝,不忍看着父亲东掏西借为她筹备学费,就把心一横,背起书包退学回家了。我记得有很长一段时间未见花子的身影,她老是躲在家中,开始为母亲做饭、穿衣、洗头。泪水冲淡了校园的琅琅读书声。太阳依旧暖烘烘地从东边的竹林里升起来,月光依旧明晃晃地洒在院子里;但花子的生活变得没有了声音,一种陌生凄楚的感受占住了她的心灵。
我读大学的第一年寒假,听说花子结婚了。我知道花子的婚姻是不会理想的。花子身材矮小,小时候在我们当中不大显眼;但成年之后,花子因为矮小、家境窘迫,已很少到同学家走动。花子嫁给了东山坳里一个老实木讷贫穷笨拙的大龄男人。正月里,我去花子的新家拜年,花子和男人殷勤款待,但我总感到客气里包裹着一些凄凉。面对命运,我无言以对。灿烂如山菊花,聪颖如山涧清流的花子,命运不是被抛到寒雪里了吗?
现在,我已教书十几年了。回到老家,如果时间充裕,我总爱穿过那片竹林,越过那道小溪,到花子家坐坐,听她讲村里的所见所闻。她能把村里的各种事件,讲述得让我哈哈大笑。花子善于筹划,肯于同男人出力发家,日子过得并不寒碜。最令花子两口人可心的是,他们的女儿春枝长得高挑匀称,是县第一中学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花子特别疼爱春枝,她感到春枝身上有一种东西在发光;即便同我谈话,也总爱谈起春枝在学校里的生活。
今年春节,我到花子家里,花子又谈起小学时候的卢老师,她老是在想:现在的卢老师会变成什么样儿呢?我说,卢老师现在已经退休了,儿子也大学毕业了,我向她说起你,她说抽个时间,你们约她一块儿到我家玩吧。花子听了,一时觉得浑身暖融融的,静静心神,对我说:“等到过八月十五,地里打下花生、山芋,还有板栗、秋茶的时候,你一定同我一块去看望卢老师。”
时光如水,依旧在肆意地向前流去;花子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从前,但又有点儿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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