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出来,长汀已是华灯初上。
虽是小城,夜晚的长汀倒也灯光璀灿,夜幕下似明还暗,像一位娇羞可人的小家碧玉,罩着若隐若现的轻纱,别有一番风情。
久未谋面的老师第一次到长汀一游,显得意犹未竟:“叫上一辆三轮车,我们欣赏一下汀城的夜景吧!你可要当好向导哟!”
我当然一口应允。
“三轮车!三轮车!!”我用本地话急切地呼喊。我们正处在县政府门口,车辆来往如流,经过这里的车大部分都已经载了人了,也有没听见的。终于,有一辆车掉头,小心翼翼地穿过街道,停在我们身边。
其时,过来的是一位六十岁左右的干瘦老头子,花白板寸头,脸庞黝黑,穿一件“XX饲料”的广告白汗衫。
“恐怕您载不动我们两个哟!”老师拍拍自己腆起的肚子,笑着打趣。
我也失望地摇摇头。的确,我们俩加在一起足有二百六十斤呢!
“没事,我可载过比你们重得多的呢!”老头儿晃晃胳膊,又有些讨好地说:“这儿难叫车呢!而且,你们看,我又骑过来了……”
再推辞就矫情了。
我想了想,挑了一条没有上下坡的平坦大道,大约一千五百米远吧:“从这里到西门口来回多少钱?”
“随便啦!”老头儿笑笑,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就给二十元吧!”
以长汀的行情来看,是稍贵了点。也许是心怀同情吧,我没有还价:“您慢慢骑,我们不赶时间,只看看夜景!”
“好嘞!”老头儿欢快地应道,踩动了车轮。
“这里是长汀博物馆,里面还珍藏着毛泽东的衣帽、朱德的手枪呢!”
“这一边是杨成武将军塑像,前两年刚建成,略表家乡人民的怀念之情!……稍后一些是翟秋白纪念碑,他是在长汀去世的……”
我指点着车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卖弄”着积累不多的长汀历史知识。而老师则兴致勃勃,时而细问,时而低叹。
“你是第一次到长汀吧?”一直沉默的老头儿突然插话,操着方言味极浓的普通话。
“是啊,老伯!”老师随口问道,“您老有六十了吧?为什么不在家里享福哪?”
“没办法,我是劳碌命啊,一闲下来全身哪儿都痛!”老头儿微微气喘,“骑骑车,身体更好,又有烟酒钱!”
老头儿用力地蹬踩着车踏,干瘦的身子有些夸张地左摇右摆,白衫已经汗湿,紧紧地贴在后背。我望着他的背影,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说话间已到了西门广场前。
“你抽烟!”老头儿停下车,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烟,抽出一根递给老师。
“不,谢谢!我不吸烟!”老师客气地挡了下手,“长汀人真好客!”
我赞许地点点头,指着对面说:“那边是广场夜市,您瞧,多热闹啊!”
“我载你们过去瞧瞧!”
也许是受到表扬的鼓舞吧,老头儿抹了下额头的汗,又向对面骑去。
“辛苦您啦,大伯!”我们异口同声由衷说道。
看完夜景回到起点,付钱时我才发现只有百元钱票了。
“我去换零钱吧!”老头儿接过钱,掉头进了一条巷子。
老师先去拿行李,我站在斑驳的树影下等了许久,老头儿才哼着小曲儿慢悠悠地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包卤料,大概是回去下酒吧!
“怎么才找我六十元?”我拿着找回的一张五十元的和一张十元的钱,感到很诧异。
“啊呀呀,小妹子啊,一人二十元,两个人不就是四十元吗?”老头儿涎着脸凑近我说。
一股浓烈的烟臭味扑鼻而来,我皱着眉退后一步:“你明明说来回二十元的哩!路这么近,我是看你老才没有还价的!”
突然一只鹰爪似的干枯的手抓住我的手,老头儿的声音陡然提高八度:“谁说的?来来来,我们来跪下来发誓,到底谁说了假话!”
说罢,他左腿微曲,作势要跪下。
我哪儿见过这架式啊?!我浑身一激灵,猛地甩开那只手,逃也似的躲开了。
老头儿得意地跨上车,从我身边骑过,还回过头来压低声音说:“小妹子,别说我老了,要不要试试我的能耐啊……”
我赶上去狠狠地踢了几下他的后轮。老头儿哈哈笑着走远了。
老师回来了。
我送他去旅馆。
天太黑了,老师没注意到我的神色有异,自顾自地感叹道:“从这个老伯身上,我知道了长汀人多么淳朴善良啊!下次到长汀,我们还找他的车坐……”
我突然很不忍心破坏长汀在他心目中的美好形象,含糊地应了几句,没把刚才的事告诉他。
可老师还说了些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清,只在心里默默地编算着:
……以后坐车可要问清是按几个人算的,可不能再迷迷糊糊的……
……回去后马上验一下那找回的钱到底是不是假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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