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总算抽上了一口过滤嘴香烟。
那个年代我无法想象有多艰难,即使现在我也只能靠一些旧的照片想着当时的情景。 从我记事起,父亲的身体就不太好,为了糊口,父亲起早贪黑地忙活,整个人变得像“C”字母。看一下天空,都得费好大的劲,挣扎着撑起后背像摆脱一些压在身上的重担。
父亲在坝上做工,为了多挣一个工分,中午便不能回家吃饭。每天就带上母亲起早烙好的几个饼(加一点香油的糠做成的饼,在当时是我们家最好吃的东西了),揣在兜里,好象宝贝一样。到中午坝上散工之后,父亲便拿出宝贝就着水壶里的水开始了中饭。父亲狠狠地咬着,狼吞虎咽的样子常馋得我们兄妹几个(躲在后面的草垛后偷看)的口水线一般的流到地面,湿了一大块。可是我们兄妹几个享受不到这样的美味,这个时候我们好恨母亲的偏心。
享受过美味的中饭后的父亲,拿起铁锹、筐子和扁担又开始了工作。忙了一阵,父亲手扶着铁锹靶,费力地直起腰。一只手从裤子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放在嘴里,一半在嘴里,一半在外面。擦亮了一根火柴让火焰对着外面那一截的前端,只见父亲两腮一瘪、嘴唇一翘,那东西烧着了就冒着像猴屁股般的红。父亲的嘴一张从里面冒出一股股烟来,我们兄妹几个以为父亲的嘴巴烧着了,赶紧跑上去拔掉父亲嘴上的“家伙”扔在地上,用脚跺跺,灭了。看父亲嘴里好好的,我们不解。父亲说这叫“烟”,能提神。你们快回去,免得你们的母亲担心。我们知道父亲没事了,便手牵手回家了。
远走了一段距离,我回过头来看看父亲。父亲正弯着腰捡起那个他所谓的烟(后来我才知道,父亲的烟是南瓜、冬瓜这些藤蔓晒干后剪成一截一截做成的),在衣服上擦了擦上面的刚我们跺的泥,放在嘴里,点着了,又冒着那猴屁股般的红。
时间像温润的溪水默默地滑过,转眼间,我们兄妹几个都大了些,父亲却慢慢地老了。
父亲不在坝上做工了,经人介绍,父亲去城里一机械厂看大门。事很简单,来访客人,问一下用意,登个记啥的。闲下来时,父亲便爱从兜里掏那个父亲自己称之的烟,点上。啪嗒啪嗒地抽上几口,吐出一股一股浓密的烟,像吐出心里所有的忧愁一样,脸上露出幸福的表情。
隔一段时间,父亲便回家一趟。看看母亲和我们兄妹,带回一些吃的和用的重要的是父亲回来再带些烟去。我想着父亲每次都带给我们吃的,却从没给自己买点什么,哪怕是一盒香烟(带嘴的)都舍不得。
父亲走出家门时,再三嘱托我照顾好你们的母亲!我点点头,父亲背起已经很破的包走了。我看到包上有几个洞,像父亲的眼睛不忍心离开家的方向。我的心在那一刻,不再平静了。
日子像风吹过,在高考的战场中,我没有让父亲失望。父亲把他的那一支支烟吸得猎猎作响,像奏响一首动听的曲子。父亲笑了,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见父亲笑,也是最后一次,那样的美!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没过多久,母亲却因劳累过度晕了过去便再没醒来。母亲走了,父亲一下子老了。父亲把他的那一支支烟吸得猎猎作响,可是我这次听来是那样的悲凉!
远去的一切都不再回来,只有踏实地做好目前的这一切,才是最美好的未来。父亲去大学看我的那天,我在上课,父亲在皱巴巴的纸上写下几行这样歪歪扭扭的字:娃儿,来看看你,怕你在上课,怕你的面子在同学面前过不去,就不进去了。天冷了,捎件新衣服给你,一切都好,安心学习。放学时我去门卫那拿东西,我看到校外一个熟悉的身影,手里拿着只有父亲才抽的烟。
转眼,我大学毕业了。带着一种急切而喜悦的心情回到家,我多想把那一份份荣誉证书给父亲看看,让他高兴高兴。然而,父亲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我的泪水一下子肆无忌惮……
兄妹说父亲在看大门时,因保护机械厂的设备被几个强盗往死里打,吐了很多的血当场就断气了。工友们发现父亲的裤兜里有一包裹着的小纸团,纸里是那一支支烟,还写了一句话:提神,保护财产。
父亲就是这样用这样的烟长时间保持“精神”的,却舍不得、不敢奢求抽一根过滤嘴香烟。我的父亲啊!
现在,父亲可以轻松的看天空了,因为父亲走到了天堂里!
再看看那纸里的一支支烟,像一把把锋利的刀插在我的心上。
在父亲的坟头上,我点上了一支过滤嘴香烟插在黄黄的坟土上,那红红的点像父亲跳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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