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香喜欢下厨房弄几个菜让乡亲们品尝,看着乡亲们惊讶的目光,听着乡亲们啧啧的赞赏,木香的心里就像是吃了一颗酸水尚未泡透过的糖梨----酸溜溜中夹杂着一丝甜蜜。 在交通闭塞的大山深处,像木香那样的厨艺,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可能会有。山里人被绿色渲染,绿色的空气,绿色的山泉,绿色的米饭,绿色的蔬菜……厨房里的那几手工夫竟然也充盈着原始的绿色。
木香初中毕业,跟着表哥出山闯荡世界,一不小心,误入深渊。面对客人们的张牙舞爪,面对客人们的狰狞面目。木香伤心过,绝望过。但家里需要钱,特别特别地需要钱。爹找钱养家糊口的那个煤窑坍塌,弄了个半身不遂,弟弟和妹妹要上学,全家人靠娘佝偻个身子在大山里东刨西抓,南借北凑过日子……每当木香彻底绝望,想逃离她眼中的黑暗时,脑海里总是过电影似地再现爹娘满含着泪水的双目以及弟弟妹妹那充满着乞盼的眼神……
木香知道,山里人陶醉于绿色,但山里汉子深恶痛绝绿帽子,他们更注重的则是绿色的新娘。木香想:既然命运对我不公,躲避是徒劳的,屈服是懦弱的,抗争才有一丝希望。我要在宾馆里不择手段地学到绝顶的厨艺,服侍我将来的山里汉子一辈子,弥补我做新娘时退去的绿色。
从出山的那一天起,她一次也没有回过大山,她害怕村子里的人问她在外面做什么工作。但最终还是咬着牙回到了山里。木香的爹嘴里念叨着木香走了,弟弟妹妹先后进了大学,娘因为过度劳累提前衰老……是弟弟的一封信把她催回的。
木香回到村子那天,乡亲们都来看望她。老人们嘘寒问暖,孩子们由老人带着,睁大着一双双惊奇的眼睛,姑娘们你推我搡,很羞涩似的上前和木香拉拉手,汉子们都远远的,山里大姑娘一样害羞地站着,但又尽力地把自己的目光伸长……在乡亲们的心目中,木香不光是她家的顶梁柱,更是大山的骄傲,大山的脊梁。
木香怔怔地望着乡亲们,木然地瞪着佝偻着身子、衰老得快不认识了的母亲。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从眼眶里滚出来。
“娘……”木香“咚”的一声跪在地上,乡亲们的眼眶里都被木香那撕心裂肺的一声娘催出了泪花,木香娘急忙伸出双手,跪下去,母女俩跪在地上,痛哭着抱成一团……
木香娘在乡亲们的搀扶下坐在了院子里的板凳上,木香站起身,啜泣着,在乡亲们惊愕的眼神里,一口气跑向后山的丛林。她要用丛林中小溪里那最绿色的山泉洗去她身上大城市强加给她的伤心、痛苦、耻辱……
过了几天,木香把乡亲们都叫来自己家里,摆出了她苦水里泡成的绝学----满满一桌子乡亲们连上辈子见都没见过,都快胀破了眼睛的城市大餐。
打那后,木香起早贪黑,养猪喂鸡,养兔喂鱼……但从不上集市去卖。每次下厨房,都把饭菜的分量加倍准备。吃饭时总是端着个饭碗,站在大门口,眼睛盯着门前用鹅卵石铺的那条路,路过的不管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都热情地把他请进自己的家里。哪天吃饭时如果没看见有路过的人,她的心里就空荡荡的,空得难受。
木香娘心疼,责嗔:“女孩儿家,要勤俭,要懂得过日子!”
木香嘻嘻笑着:“做了饭没人吃,日子过着有啥味?”
木香娘笑了。
木香却愁了。
山里汉子都把木香看成是白天鹅,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其实是没有的,癞蛤蟆们都很实际,够不着的东西,想也是白想,又何必去想呢?
木香倒不是因为这个事犯愁,他内心里是不希望癞蛤蟆们找上门来的,她看上的是孙清----小癞蛤蟆他爹。孙清的老婆在两年前生病死了。孙清忠厚、勤劳,但木香看上他的最主要原因是孙清有一个小癞蛤蟆。木香在大城市得了性病,虽然治愈了,但失去了生育能力。癞蛤蟆们没有理由因为她断后啊。
但孙清几乎从来不走木香家门前的那条鹅卵石路上路过,木香咋不愁呢?
木香正愁着,突然眼睛一亮,孙清过来了,肩膀上坐着他的小癞蛤蟆,看样子是从集市赶集回来。木香三步并着两步走上去,从孙清肩上抱下小癞蛤蟆。
“孙清哥,赶集回来了?”
“回来了。”
“那就屋里坐吧,我去弄晚饭,吃了晚饭再回去。”
“不了,不了……”孙清摆着手,摇着头,红着脸。
“咋了?全村子里的人都尝过我的厨艺,但你尝得最少,不好吃?”
“哪里哪里,木香妹子你说啥话哦……”
“那咋不进屋呢?”
“……”孙清似乎想说什么,但没有字眼从他的口腔里跳出来。
木香抱着小癞蛤蟆,轻轻地推着极不自然的孙清,进了院子。
木香娘佝偻着身子,眉头皱了皱,脸上带着极不自然的笑:“孙清来了啊,快请屋里坐。”
木香拿出了平身绝学,心花怒放地在厨房里忙碌了好大一阵儿,菜终于上了桌。小癞蛤蟆走过去,咽着唾沫,伸出了小手……
孙清一把抓住小癞蛤蟆的小手,把唾沫咽下去:“你……”
木香走过去,甜甜地笑着,从孙清手里接过小癞蛤蟆的小手:“洗手,乖,阿姨给你洗手,洗了手再吃饭才是乖孩子……”
孙清坐在桌子边继续咽唾沫,木香拉着小癞蛤蟆走过去:“攒劲吃,都要攒劲吃,谁不攒劲吃我跟谁急。”木香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绽开一朵花。孙清接到“命令”,狼吞虎咽起来,木香娘把桌上的菜,每样都夹了一点放到小癞蛤蟆碗里:“攒劲吃。”
孙清一口气吃了个半饱,看了看木香,猛然发现自己很失态,于是收敛了许多。本能告诉他,攒劲吃是必要的,但不能出丑。
孙清这一收敛,嘿,品出了味道:那鱼,外焦里嫩,看着色泽金黄,吃着满口飘香;那鸡,吃着脆、烂、酥、香,入口即化,百吃不腻;更绝的是那酸汤排骨,酸里渗着辣,辣里夹着香,香气直渗肠胃……
从此,孙清父子便成了木香家的座上客。
木香娘问木香:“你喜欢?”
“噢”。木香很坦然。
木香娘摇摇头,又点点头:“忠厚,勤快的人现在也难找了……”
“木香跟孙清了”。这消息长了翅膀,飞遍了村子里的每个角落,癞蛤蟆们个个气得四脚朝天,在污泥塘打滚。
木香跟孙清结婚的第二天早上,孙清带着小癞蛤蟆走了……
吃晚饭的时候,木香从厨房里盛了鸡蛋大一块剩饭,拿白开水泡了,木然地端着,泪珠一颗接一颗滴落在她端着的饭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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