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连绵的青山绿树在朦胧的薄雾中打着哈欠。婉转的鸟声洗浴过村庄,山间偶有几户人家袅起的炊烟少了几许寂寞,多了几分诗意。各色斑斓野花的香味在露水中湿润润的,甜丝丝的。老董从老土坯屋子一跛一跛地走出来,斜着眼望望堆在山顶的白云。
白云下是一座全县至巅的名山,名山里走出了个名人,名人回家光宗耀祖来了。先是山里的旅游资源得到了充分的开发利用,再是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泞小路摇身变成了平坦的水泥大道。名人带着各级领导来参观旅游,站在巨磐上登高远眺,烦恼尽失,心灵宁静,如置世外桃源。有人说,如果这里栽下一片山庄别墅就好了,在这儿避避暑生活快乐赛神仙呀。这话名人记在了心里,找上级政府一通融,很快拨下了专门款项。推土机来了,一棵棵绿树在高智能机器轰响的哀歌中无奈地倒下了。
老董又拿眼望望正在一天天长高的避暑山庄,心倏地疼了一下,像被捅了,但又不知道是谁捅了他。哎,我个锄田郎管不了那么多,要在我护林那会儿,一定跟他们理论去。老董边想边唱起了山歌:“一把骨头还硬朗,扛着锄头上山冈。不砍树来不撒网……”响亮的山歌沿着蜿蜒的田埂越荡越远。老董得赶在日头出来之前,忙会儿田活,才回来吃早饭。“老董,电话——”林婶亮大嗓门把老董的山歌掐断了。老董自家没拉电话,每次儿子都把电话打到邻居林婶家。哎,一定又催装修的事了,可惜我这老头不值个仔儿,不然,我把自己也给卖了。老董一肚子火呀。
爸,房子开始装修了吗?得赶在过年前装修好呀,土坯屋子可拴不住人家姑娘呀,她要是跟我吹了,我就上山当和尚去。
好小子,你有本事也捞大钱来建个避暑山庄让你老子享享清福,净让我为你操心算什么呀?
那是在搞破坏呢,我才不毁林搞建设。
哼,这话倒说到我心坎里去了。不过,装修的事推到明年吧。你妈前天回来,被骗了,钱没赚到,一个月时间也白搭了。
咋回事呢?
还不是那个挨千刀的茶农,你妈忙完了活,茶农给了千把块钱,送你妈上车,还特地为你妈付了车费。你妈到家后想买东西才发现那是一叠的假钞,你妈哭了整两天哪。一开始你妈还念叨着人家的好,好个屁呀,为她付车费,还不是怕她一上路就用上那把钱破了绽。
都是欺咱山里人是软柿子呀,这不,我这儿听说工头因偷工减料,质检出问题了,亏了本,工资发不出来了。我正寻思着换个地方呢。可是,人家姑娘说好了过年跟我回去看看,这可怎么办呀?
没办法呀,等天上掉馅饼吧!都怪我这老头子不争气,摔坏了脚,落下个疾,只得呆在家里和稀泥,不然也出门打工去。
……
撂下电话,老董唉声叹气地一脚高一脚低地走出林婶家,看看自家老得掉渣的屋子,那土墙,那木门,那长满青苔的走道,那黑褐色的屋瓦,心里那个苦呀,连哼山歌也堵心窝。再看看那片渐往高里长的别墅,那么大的占地面积,那么洋气的造型,那么豪华的气派。两相比较,老董心里多了一股酸味。
这天,上级领导来看看山庄的建筑进程,往下鸟瞰,旷野幽幽,碧水潺潺,小鸟啾啾,一伙人真想吟诗作画,激扬文字,指点江山。其中有一领导眉头紧蹙,若有所思。大伙循其目光望去,众人唏叹:“此乃败笔也!”
第二天一大早,林婶又亮开了嗓门:“老董,电话——”老董一瘸一拐地来了 :“喂,你别催了,等明年再装修吧!”
“不行,得赶在避暑山庄完工前装修好。你那破屋子与别墅一山鸡一凤凰地摆在那儿,像样吗?这不是给咱小康村抹黑脸吗?这不是有损政府的形象工程吗?”
“你是谁呀?听起来咋那么怪呀,我这里是苦坑村,不叫小康村呀!你打错了吧!”
“没错呀,老董,我是林村长呀。两个月内先把土墙抹白了,就这样说定了!”
电话里传来一阵盲音,老董拿着话筒一愣一愣的。“老董呀,儿子又催装修啦?”林婶问。“不是,是我那龟孙子催装修。”老董气呼呼地应道。
两个月后,老董的老屋土墙总算抹白了,那是东家挪西家借来的白色呀,白得扎心。
过年,儿子回来了,呆了好久,尔后,长叹一声,落下了眼泪:“爸,房子装修好了,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呢?我不让人家姑娘跟来,人家与我吹了——”老董显得异常平静:“还不是为了省个电话费?吹了好呀,就凭这形象工程能留得住人家姑娘吗?”老董心里为自己活学活用“形象工程”一词叫好着呢。
又三个月后,避暑山庄落成剪彩这天,某领导看着眼前没了败笔的完美图景,吟诗一首:“松月风泉画山间,鹊喳莺啭竞奏乐。避暑山庄迅崛起,更添神笔得益彰。”身边喝彩声不绝。那时,老董正在田里挥洒着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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